“如今既然得了錢,那就要快點購糧,陸縣丞你差人把錢送往黃仁那邊,讓他加緊購糧,萬不能拖!”王賢想了一想,又道:“以前我已和他說過,現在購糧捷徑便是福建,走水路,只要快的話,來回也不要十天,你讓他務必準備好。”
陸收驚訝地道:“這麼多錢就這樣交給那個商人?若是他見財起意,把這錢捲走,那我們豈不是白忙乎了?”
“那倒是不會。”王賢沉吟了一下,又像是想到什麼似的道:“不過這牽扯到如此之多的錢財,途中若是遇到什麼危險,也不是小事,不如這樣,陸縣丞你帶些人隨黃仁一同過去,一來照看他們,二來也是有個監視,不知你意下如何?”
“這……”陸收有些遲疑地道:“眼下昌化縣大小事務衆多,下官一旦離去,這些事情豈不是都要勞累大人?”
“這沒什麼。”王賢呵呵一笑,隨即道:“這四萬多貫錢也是太多,估計一時用不掉,你可以從中抽一點,從福建買一些特產回來,也算是犒勞這一趟福建之行。”
“大人,這如何使得。”陸收雖然滿口拒絕之言,可還是有些笑意。
王賢擺了擺手道:“這一次購糧,事關重大,千萬不能有什麼閃失,否則你沒法交代,我更無法交代。”
陸收聽他聲音鄭重,也不禁肅然起來。
這些事情解決之後,王賢是極爲心情舒暢,也沒有什麼瞌睡了,竟在院子之中轉悠起來。
過了兩日,黃仁便和陸收一同下福建了,他們爲了確保安全,帶了不少人過去,而且王賢也對他們千叮萬囑,不能出事,黃仁也知道這事的重要,便連連保證,隨即便和陸收一同遠行。
雖然糧還未到,可是王賢卻送了一口氣,而昌化縣現在也很有秩序,不出意外,這個難關算是挺過去了。
他這幾日下來,算是不知所以的忙碌,如今偷了閒空,便先去謝了一下洪雅,卻沒想到這白衣女子依舊沒有什麼好臉色,說話不到三句,便不在理會,他只好有些悶悶而歸,隨即便發現自己有些無聊起來。
本來許多事情堆在一起,讓他忙的焦頭爛額的,可是現在發現,所有的事情都處理的差不多了,而且那個主簿陸收也很用心,這些事情根本不要他過問了,所以一時之間,便覺得無事可做,着實讓他不適應起來。
在院子裡走了幾步,還是太過無聊,他便直接去叫李清照,也算是聊天解悶。
這書房雖然王賢經常辦公,但李清照每天都會待在這裡,她閒不住,又不會像別的女子一般,做些女紅之類的活計,便尋些書看,一時倒也自在,而這時她正坐在書房之中,埋首而坐,像是在看些什麼。
“看什麼呢?”王賢湊過頭來,胡亂地打量兩下。
“呃,你回來了。”李清照微微一笑,把書合上,然後道:“便是以前看過的那本《萊公雜言》,近來無事,就隨意翻看一遍。”
“哦?”王賢反正也是無聊,此時呵呵一笑道:“有什麼收穫嗎?”
李清照展顏而笑道:“收穫倒是談不上,只不過這書也是極爲有趣,一半是萊公平時所寫所作,而另一半卻是上奏、書信,只是有些凌亂,沒有整理齊整。”
“萊公,萊公。”王賢嘆了口氣,這萊公之名自己在幾年前原來還不知道,可是現在卻對他的事蹟耳熟能詳了,來到大宋的這幾年,真讓自己長了見識,寬了聽聞,那幾年的寒窗苦讀,也不冤枉了。
“萊公實在是天下絕少的聰明人,不過性子有些古怪。”李清照輕輕一笑道:“比如那次宰相之爭,本不在他之意,而他也很是聰明,早早避開,但是不久之後,他卻固執起來,又在朝堂上埋怨了兩句,招來了禍事。”
王賢微微一笑道:“這就是聰明人的悲哀,有時候會聰明過頭。”
他沉吟了一下道:“誰都會做一兩件蠢事,糊塗事,我等凡人如此,就是那些讓人仰視的聖人們也是如此,縱觀天下,又有誰不曾糊塗過?”
李清照微微一笑道:“糊塗之事,卻也說不準的,昔日秦得商鞅,而商鞅行變革之事,世人皆以爲秦王糊塗,卻沒料着這糊塗之事竟然被後人津津樂道,而隋煬帝開運河,勞民傷財,終至天下大亂,萬民皆苦,誰人不說他糊塗?然而運河在邊,如今方便了多少人,所以這糊塗的事情誰都不好說,就算現在是糊塗事,以後未必被認爲糊塗,而就算是一直糊塗的事情,它也有不糊塗的地方。”
“好了好了,再說我就要糊塗了。”王賢有些哭笑不得地嘆道:“我知你見多識廣,不過從萊公扯到這商鞅、隋煬帝,真把我繞糊塗了。”
李清照輕輕一笑,便也不說話了。
王賢在書房之中,隨意地翻看了兩本書,然後有些鬱悶地道:“真是無趣,現在看書就有些頭疼,卻也沒有什麼事情可做,看來閒起來也是不好。”
“沒事做?”李清照微微一愣,卻見到面前的這個少年果然是無聊的緊,她轉目一笑,便道:“那我們做遊戲之事吧。”
“遊戲?”王賢微微好奇起來,他一聽遊戲,便想到了後世之中的電子遊戲,此時不由有些奇怪地道:“做什麼遊戲?”
李清照神秘笑了笑,卻又道:“我拿幾本書到亭子之中,你去拿些酒來。”
王賢遲疑地道:“拿酒?”
李清照卻只是笑而不答,讓王賢頓時好奇起來,不知這遊戲是什麼。
他走出書房,差人送了酒過來,然後便見到李清照抱着一些書,走到那亭子之中,不由越來越奇怪地道:“快說,到底是做什麼遊戲?”
兩人對面而坐,李清照便擺好杯子,倒滿了酒,笑呵呵地道:“所戲之事,便是考校記憶,我所拿來的書皆是衆人皆知,如今你我各指一段,若是誰要記不住,便罰酒一杯,這樣如何?”
“呃,考校記憶?”王賢也是來了興趣,他怎麼說也是讀了好幾年的聖賢書,對這些書也算記得很熟了,聞言便笑道:“那好,我又有何懼,你便先問上一問吧。”
李清照輕輕一笑,便攤開一書,然後道:“有大艱於西土,西土人亦不靜,越茲蠢。殷小腆誕敢紀其敘。天降威,知我國有疵,民不康,曰:予復!反鄙我周邦,今蠢今翼。日,民獻有十夫予翼,以於敉寧、武圖功。我有大事,休?”
“這個好像很熟悉。”王賢撓了撓頭,這段話貌似自己看過,但不知道是在哪裡看過了,此時想了半天,才尷尬地道:“想不起來了。”
“此是周書大誥之卷,成王之言。”李清照笑呵呵地道:“罰你喝上一杯!”
王賢恍然大悟地道:“難怪我覺得如此模糊,卻越來是尚書之句,想那尚書我看的並不是太多,所以也記得不清楚了。”
他拿起杯子,先試了一口,然後一飲而盡,隨即就笑道:“這下該我來問了。”
李清照笑道:“便請問吧。”
“你先別笑,我且問你,‘子噲不得與人燕,子之不得受燕於子噲。有仕於此,而子悅之,不告於王而私與之吾子之祿爵,夫士也亦無王命而私受之於子,則可乎?’,此言是何書所記載?”
“孟子之言,此乃公孫丑之篇,亦是出自孟子之口。”李清照微微一笑,而後又加了一句道:“應該在書中二十五頁的右方。”
王賢一愣,隨即看了看書,果然是二十五頁,他不由吃驚地道:“這你也記得?”
李清照只是一笑,隨即又拿了一本書,對着王賢笑道:“該我來問你了。”
“且慢,呃,這裡有詩經嗎?”王賢厚着臉皮地說道:“詩經我比較熟,而且這個纔是經典之作,沒聽夫子之言嗎?《詩》三百篇,大氐賢聖發憤之所爲作也。這纔是聖賢之書,不能不察。”
李清照撲哧一笑道:“那是漢司馬遷所言,並非夫子。”
王賢頓時尷尬地道:“這個……是吧,反正這詩經之意,乃是重中之重,凡士子,未有不學詩經的,那滿腹經綸的司馬光不也是對這個極有研究嗎?”
“好好,我便問你詩經。”李清照翻了翻這堆書,卻未見到有《詩經》,便笑呵呵地道:“沒拿那書過來,不過我還記得其中內容,便直接問你吧。‘百兩彭彭,八鸞鏘鏘,不顯其光。’你可記得?這下一句是什麼?”
王賢頓時笑道:“你這就小看我了,這是大雅之句,我如何記不起來?嗯……”
他話到嘴邊,突然說不出來了,這《詩經》他的確是記得很熟,但現在突然考究起來,還真讓他卡了殼,支支吾吾半天,又抓了抓腦袋,喃喃地道:“我想想,我好好想想,我記得是大雅之中的某一段,奇怪,怎麼突然忘了。”
“是‘諸娣從之’之句。”李清照見他皺着眉頭苦思,便直接提醒了他。
“哦,對對對,是‘諸娣從之,祁祁如雲。韓侯顧之,爛其盈門。’之句,這是說韓侯的,我記得極爲清楚,那後面還有‘蹶父孔武,靡國不到。爲韓姞相攸,莫如韓樂……’”王賢立馬想了起來,連忙說着不停,他被李清照一個提醒,這些東西像開閘一般闖就出來了,一連把這篇內容誦完,這才自覺有了點面子。
李清照卻微微一笑,又指了指那酒杯。
王賢直接拿起來一口解決,隨即便道:“我來問你。”
但是李清照的確是記憶超絕之人,不論哪本書,她都是記得異常清楚,連哪一頁哪個地方都明明白白的,讓王賢不由有些鬱悶起來,這酒也差不多被他一人喝了。
過了不久,又輪到王賢了,他胡亂地抓起一本書,然後慢慢地道:“築氏爲削,長尺博寸,合六而成規。欲新而無窮,敝盡而無惡。”
“此乃周禮冬官之部,在其書第十二頁,開頭便是此文。”李清照不慌不慢地說道。
“哈哈哈,不對,不對!”王賢聽到這話,立刻大爲驚喜,哈哈大笑起來,彷彿揚眉吐氣一般地說道:“原來你也有錯的時候,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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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錯了?”李清照一愣,仔細想了一想,隨即便道:“是什麼錯了?”
“都錯都錯,這不是周禮裡面的。”王賢顯然酒上頭了,竟然喜不自禁,此時笑呵呵地道:“我實話告訴你吧,這是王荊公《三經新義》裡面的。”
“三經新義?”李清照聞言一愕,隨即便笑了起來,但又覺得不雅,便捂着嘴巴笑着。
“怎麼了?”王賢見她笑着,不由有些不滿地道:“你自己看看,這本書是不是三經新義,是不是有這一段。”
李清照見他把書遞過來,忙道:“我知道有這一段,是我錯了,我錯了。”
她心中微微一笑,這其實是周禮裡面的一句話,王安石修《三經新義》就有《周禮義》之篇,自然會有這一句了,不過她見王賢如此模樣,便不想再說什麼對錯了。
王賢呵呵一笑,心情頓時好了不少,面前這一位可是千年不遇的大才女啊,自己和她比記性,也有贏得時候,怎麼能讓他不高興?此時酒勁也上來了,便笑呵呵地道:“快喝快喝,你的酒還沒喝過呢!”
李清照宛然一笑,便也是喝光了杯中之物。
“哈哈。”王賢見她喝盡,不由有些笑起來,口上卻道:“這酒放在這裡,你卻只喝上一口,實在不好,來來來,再喝一點。”
李清照見他這幅模樣,也是不忍拒絕,便多喝了幾杯。
一時之間,兩人也不管什麼遊戲了,倒是興高采烈地喝起酒來,你一杯我一杯的,竟把這些酒喝乾了。
李清照雖然酒量也是過人,但喝的太多,不多久就有些發昏,便靠在石臺邊,算是休息。
已經是黃昏之時了,看那天邊顏色,紅豔無比,又有落日在西,猛然擡頭,便覺得壯觀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