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天子劍

皇上下旨申斥內閣,頓時引起了軒然大波,也將事情推上了風口浪尖。百官更加瘋狂的上書,全都是請修大明律的。

一時間京城內外,百官空前的一致,即便偶有反對之聲,也很快被淹沒了。

這使得內閣首輔大學士申時行風頭無量,一掃泥塑首輔的稱號,被文官共推,聲勢大漲。賢相之名已經被喊出來了,只不過不知道是申時行自己喊的,還是別人給他喊出來的。

在這種情況下,宮裡面卻沒了聲音,朱翊鈞甚至連早朝都不上了。

傳出來的旨意也很簡單,朕偶感風寒,需要靜養,一時之間事情就那麼僵持到那裡了。這是朱翊鈞親政以來,第一次大事件。

因爲是內閣倡議,百官附和,使得無數官員都像是打了雞血一樣,變着花的寫奏摺,這等刷聲望的好機會,怎麼能放過。

躲在文華殿的朱翊鈞這幾天倒是很清閒,反正關於請修大明律的奏摺,朱翊鈞是一律不看。現在朱翊鈞要做的就是等,等到整件事情被推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現在事情被推得越厲害,將來就越沒有轉圜的餘地。

一旦自己被文官集體壓服,等到自己做事情的時候,他們就越沒辦法拿出祖制壓制自己。這一點朱翊鈞非常的有信心,如果還想強壓自己,自己就可以公然翻臉了。

與其關心這些,朱翊鈞還不如關心點別的,比如西郊的事情,王用汲也是在這種情況下入宮的。

“陛下,臣已經把人手給抽調好了。”王用汲躬身說道:“六部那邊也都打了招呼,只不過有一點臣有些擔心,那就是人手不夠。”

能在西郊修園子的,沒有一個好相與的,那些寺廟也一樣。

這一次皇上可不是光收拾修園子的大臣或者勳貴勳戚,而是要連那些寺廟也要動。除非是正經的皇家寺廟,也就歷代大明皇帝讓人修建的。

那樣的寺廟唯一的做法就是要頒發地契,把不合法變成合法。

那是大明皇帝賜予的,這個朱翊鈞不敢往回收。一旦將其他皇帝賜予的賞賜收回,必然天下大譁,會讓天下心驚。

這種利益不大,但是臭名遠揚的事情,朱翊鈞是不會做的。

“好好幹,西郊弄完了就把整個順天府給朕查一遍。”朱翊鈞看着淡淡的對王用汲說道。

事實上現在大明的商業雖然很發達,可是大部分集中在江南等地,北方並沒有氾濫開。在北方,依舊是以地主士紳爲主的經濟類型。

朱翊鈞做這一切,撈錢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目的是另外一個。

這個目的就是立規矩,敲打所有官商,爲的就是商稅。商稅不收,工商業發展的越繁盛,對這個國家的傷害就越深。

南方海貿走私嚴重,每年從海外留人大明的白銀無法計數。

根據後世的統計,從明中葉開始,海外流向大明的白銀達到了兩萬萬兩之多。佔到了這個時代整個世界殖民收入的三分之一,也就是說,歐洲國家使勁的殖民賺錢,但是財富卻流進了大明的腰包。

這種情況哪怕到了近代都沒有改變,直到鴉片氾濫,這種情況才被逆轉。

大量的白銀流入,使得大明從某種程度上解決了用錢荒,但是作爲一個後世人,朱翊鈞知道的很清楚,這種情況對大明百害一利,弊端遠遠大於利益。

白銀的大量流入,使得富商巨賈的財富大增,流入的白銀基本上壟斷在他們手裡面。

這樣一來,貧富差距進一步拉大,階級固化的也更嚴重,寒門別說出貴子,你連生存都變異常艱難。

如此大規模的白銀流入,會造成貨幣的貶值,通貨膨脹,導致物價上漲,普通百姓的日子就更加艱難了。大明社會的割裂也變得更嚴重,如此下去,烽煙四起已經是可見的事情了。

一旦稍有天災,脆弱的大明必然會淹沒在起義的浪潮裡面。

後世的人即便沒學過也都知道,超發貨幣的後果是非常嚴重的,大明雖然沒有超發貨幣,可是大量白銀的流入,大量物資的外流,比超發貨幣更嚴重。

如果生產力高,工商業發達,大量的貿易順差會使得國力大幅度的增強。

可是現實卻是現在大明雖然有了工商業,但是卻是以小農經濟爲主,生產力遠沒有達到這種程度。通貨膨脹,貨幣上漲,加上無限制的土地兼併,必然導致小農經濟的崩潰。

作爲小農經濟的主體,大明的普通百姓必然會損失慘重,一句話就是活不下去了。

如果這裡面有國家調控,收白銀於國,大力修建基礎工程,把這些錢還給百姓,促使他們完成小農經濟到工商業的轉變,那麼大明的國力必然會騰飛。

國家有錢,也可以把錢花在提高生產力和人民的生活水平上,不但能夠緩解危機,而且還是大明的機會,騰飛的機會。

現在問題就在於,朝廷沒錢,巨大的商業利益沒朝廷的份,想做什麼都做不到。

朱翊鈞要做的收田地於國,下一步就是收礦山於國,你們佔着國家的礦山,挖着國家的礦脈,但是卻連稅都不交,想得美。

一句話,不交出錢,那就把腦袋交上來。

以前朱翊鈞沒這個信心,但是現在朱翊鈞有。

西北蕩平,遼東無事,京城三十萬大軍如臂使指,朱翊鈞現在無懼任何人。劍鋒所指,所向披靡,以前的隱忍和退讓,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只要打破了祖制的藩籬,朱翊鈞就可以行王霸之道,一句話“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從新修訂大明律,確定土地國有和土地私有兩大塊,要從法律層面分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想象以前一樣佔地,想都別想。

山林湖澤田地礦產,全都是朕的,想要可以,那得朕賣。

當然了,對於普通百姓開荒拓地,不但予以承認土地私有,而且朝廷會頒發地契,予以減免田稅。普通百姓那裡,朱翊鈞但不要,還會大賄天下。

單單是修路一下,朱翊鈞就準備以十年之功來完成,投入數以千萬兩的白銀。

大量的基礎建設,拉動就業,放開匠級,採用後世使用過的工匠等級制度。給予優待和特權,大肆培養各種職業工匠。

朱翊鈞記得特別清楚,前世自己的爺爺是八級木匠。

每一次說起自己的八級木匠,爺爺都非常驕傲,那種感覺朱翊鈞到現在爲止都記憶猶新。有一句話非常有名,六級木匠相當於中級知識分子。

改變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局面,以巨利誘之。

做到大匠的級別,朱翊鈞不吝嗇以爵位賞賜。

如此宏偉龐大的計劃,自然需要大量的銀錢支撐,朱翊鈞的第一桶金從哪裡來的,當然是從官商手裡面來。霸佔礦產之地,繁華之所,你得拿錢出來。

朱翊鈞的天子劍已經準備好了,誰敢擋路,必然一劍斬之!

朱翊鈞的兩步走計劃,大明律那邊已經進行的如火如荼了,王用汲這邊也可以開始了。看了一眼王用汲,朱翊鈞開口說道:“愛卿人手不足,朕調配一些人給你吧!”

聽了朱翊鈞這話,王用汲心裡面就是一沉,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上一次在山東,皇上也是這麼說的,然後也調配了人手給自己,就是那個錦衣衛的邢尚智。在王用汲看來,邢尚智就是一個愚蠢的莽夫。

如果不是內廠的徐公公,險些就被他壞了事情。

山東要是大亂,被白蓮教得逞,皇上官紳一體納糧必然受到致命的打擊,別說自己的仕途,恐怕自己命都保不住了。

這一次還來?如果是內廠的人,王用汲肯定願意接受。

可是現在徐德還在回來的路上,皇上豈會把內廠人調給自己?弄不好又是東廠和錦衣衛的人,自己還不能說不用,可是用是真的用不上來。

邢尚智那個莽夫雖然被皇上治罪了,可是王用汲也聽說了,最近似有翻身之勢。

朱翊鈞自然不會再把邢尚智給王用汲,沒有這麼對功臣的,如果再把邢尚智給王用汲,估計王用汲就該有想法了。

不過朱翊鈞要給王用汲的,還是錦衣衛。

原本朱翊鈞用邢尚智是想重振錦衣衛的,讓他在山東立功,然後以此功勞來執掌錦衣衛,同時展開對錦衣衛的整肅。

可現實卻不如朱翊鈞所想的那個樣子,邢尚智去了一趟山東,直接摔了一個大跟頭,灰頭土臉。

錦衣衛剛有點起色,瞬間跌回了谷底,朱翊鈞不得不處置了邢尚智,使得舉薦邢尚智的張鯨,也灰頭土臉了一段日子。

事實上錦衣衛不能就這麼廢了,還得整飭不是。

沒有大事,錦衣衛想翻身是不可能了,現在朝廷的大事,大明律那邊錦衣衛沒法摻和,也就剩下王用汲這邊的這件事情了。

朱翊鈞也只能把錦衣衛往王用汲這裡靠,即便他不願意。

“朕把錦衣衛調給你吧!”朱翊鈞看着王用汲,淡淡的開口說道,雖然穿越這麼久,朱翊鈞久經鍛鍊,臉皮厚比城牆,可是還是覺得非常的尷尬,很不好意思。

“錦衣衛指揮使李彪,出身內廠,朕相信他會讓愛卿滿意的。”

一聽到李彪出身內廠,王用汲心裡面還好接受點,剛剛他差點就拒絕皇上了。對於錦衣衛,自從山東的時候之後,王用汲是一點好感都沒有。

新任的錦衣衛指揮使,說起來王用汲也不瞭解。

只是知道他叫李彪,然後從地方調上來的,文官對這個本來就不關心。這幾年錦衣衛衰弱的厲害,大家都快無視這個衙門了。

東廠張鯨大權在握,聲威赫赫,內廠徐德驟然崛起,深得陛下信任。

錦衣衛有什麼,先是劉守有官紳一體納糧退縮了,然後是邢尚智在山東灰頭土臉,加上張居正秉政的十年,錦衣衛也是唯張居正馬首是瞻。

如果在往前推,高拱秉政之時,廠衛皆無聲。

嚴嵩徐階爭權之時,廠衛也是上不得檯面,文官勢大,廠衛被打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現在想翻身,哪有那麼容易。

如果不是朱翊鈞大力扶持東廠,加上張鯨是一個狠角色,現在東廠都不堪用。

比起東廠,錦衣衛就更完了,被壓的死死的。尤其是劉守有抱了張居正的大腿之後,這位文氣十足的錦衣衛指揮使,快把錦衣衛上下變得不會做事了。

這一次朱翊鈞調李彪到錦衣衛,爲的就是從塑錦衣衛。

在接下來的改革裡面,錦衣衛是有大用的。

對於空降到錦衣衛的李彪來說,他急需要一個立威和立功的機會,這樣才能讓人信服,讓朱翊鈞扶持他,這一次就是朱翊鈞給李彪找得機會了。

雖然心裡面還是不想用,可是王用汲也知道,皇上都這麼說,再拒絕就不合適了。

“臣謝陛下!”王用汲連忙躬身謝恩。

聽到王用汲這話,朱翊鈞頓時有一種鬆口氣的感覺,如釋重負。心裡面卻暗自發狠,這一次李彪要是幹不好,自己非得狠狠收拾他一頓。

別人不知道這個李彪是什麼人,朱翊鈞卻在清楚不過了。

內廠最早的一批人,可以說是內廠元老級別的人物了,內廠創建時候的人。如果他在讓自己失望,朱翊鈞覺得自己還是把錦衣衛給廢了吧!

等到王用汲走了,朱翊鈞坐直了身子,舒了一口氣,終於開始了。

在大明律的事情吵得甚囂塵上沸沸揚揚之時,朱翊鈞的手開始伸向了西郊。

回到稅務司,王用汲就接到了下面的人稟報,錦衣衛都指揮使李彪求見。這讓王用汲的內心煩躁了不少,反正這一次在京城,距離皇宮很近,王用汲是打定了主意,一旦錦衣衛有一點不合格,他就進宮去彈劾。

上一次邢尚智的氣他還沒消,回想起來都害怕。

雖然涵養不能讓他破口大罵,但是他早就在心裡面對邢尚智破口大罵了,甚至弄死他的心都有。現在想讓自己給錦衣衛好臉色,門都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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