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馬伕一年能夠有八十兩的結餘,這個結果無論如何萬曆不可能不滿意,大明境內的百姓現在的生活,絕對是現在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一批了,那些在大明被野蠻踐踏後後來者居上的歐羅巴白皮,現在還吃着硬邦邦的黑麪包呢。
大明百姓的生活沒問題,萬曆生氣的原因和田爾耕猜測的一樣,和那些眼高手低,萬般皆下品的讀書人士大夫有關。
即使是幹別的行當再怎麼能夠賺錢,再能夠養家餬口,那些衝着科舉去的讀書人也不會在意一點的,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心態,在已經加速奔跑的大明,依舊是被人廣泛接受的,只有讀書當官纔是最光宗耀祖的事情,這是中原百姓幾百年來的一種普遍心態。
“讓他們窮死算了。”萬曆翻着田爾耕送來的彙報,氣憤地說道。一幫人窮書生只知道死讀書,研究八股文,考了一年又一年,考的家徒四壁還繼續考的人在大明實在大有人在,然而更讓人氣憤的卻是,在大明科舉成功,能夠考上舉人考上進士的人,這些人只佔很小的一部分,科舉制度最成功的受益者不是這些越考越窮,越窮越考的窮秀才們,實際上科舉成功的讀書人,大多來自擁有良好師資力量的地區,江浙的士子、江西的考霸才是其中得力的主力,文風鼎盛地區的學院和族學纔是輸出這些官員比例最高的機構。
考試製度倒是公平,但是毫無益處,這是萬曆此刻唯一的評價。
科舉制度給了所有人都能夠做官的權力,但卻不能保證考試出來的人都適合做官,更何況,對於正把大明帶往工業、軍國道路上的萬曆而言,現有的科舉考試製度帶來的一個重大的問題,把他推動這一切所需要的人才給死死的限制在那些八股文上。
窮讀書到死,期間不能創造任何價值,這對萬曆而言,就是浪費了大明所創造的價值,這種結果絕對不是他想要的。
“讓申時行過來見朕
。”萬曆頭也不轉,站在身後的張鯨也知道,這是自己的事情,趕緊跑到一旁,安排跑腿的小太監快點。
對科舉如何下手,這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萬曆坐在龍椅上,細細地沉思,自己穿越而來後,就沒有怎麼依靠士大夫這個羣體,也算是一開始就不看好這些讀書人,一切都是通過武將、勳貴、太監來完成自己的目的,進而推動朝廷向自己希望達到的目標進行靠攏,這期間,他運用勳貴和武將子弟,建立新軍,利用這樣一個集體對朝廷的傳統勢力經行改革,在那些士大夫認爲他是一個像正德那樣愛玩的皇帝態度下,他逐漸把這個新的集團給孕育出來,和舊的集團結合,爲大明的延續掠奪資源,尋找着大明的出路。
從現在的結果來看,這樣做的效果也不錯,一個和舊的集團有交集的新的集體,雖然免不了沾染上舊的集團的一點毛病,但依舊使舊的利益集團睜開眼睛,跟着他一路扔出的骨頭,朝向自己希望達到的方向上去前進了。
但令萬曆遺憾的是,現在看來,跟着自己最緊的,依舊是那些勳貴、武將和太監,自己依靠的依舊是那個後世臭名昭著的集團,閹黨。
文官士大夫這個從大明由馬上打天下改到下馬治天下時就掌握權力的集體,依舊如同慢吞吞的老爺爺一樣,拄着柺杖跟在自己的屁股後面,被動去接受着自己的一切改革。
老人政府,一個缺乏創新性,體質僵化的朝廷,萬曆不由地想到這個詞彙,自上而下的權力體系,考到幾十歲才能出頭的老頭子們,到底如何才能跟得上自己的腳步。
放棄科舉制另尋出路?這顯然不可能,這麼做,即使自己培養的新興利益集體還站在自己的這一邊,那麼傳統的勢力也足夠把自己這個皇帝給推翻,把自己一直以來努力的成就摧毀的連渣都不剩。
那麼就只能選擇改革這條道路了,萬曆心理默唸道。改革一個集體比創造一個新的集體要麻煩的多,至少已經掌握權力許久的萬曆至今也沒有做過這樣的嘗試,從大明的戰車在他手裡跑起來開始,他選擇的就是培養新的集體,而不是改革一箇舊的集體爲自己所用。
“皇上不是要廢除科舉?”這是接到傳旨後來到的申時行聽了萬曆的苦惱之後最快蹦出嘴邊的話。
“鳳磐先生莫不是在說笑。”萬曆鄙視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老好人”首輔申時行,“先生是想朕下了這個旨意之後在宮裡暴病身亡還是先生草擬之後被言官們衝進府上給打死?況且,廢除了有什麼好處?大明以後怎麼選官?”
“不是廢除就好。”申時行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自己腦袋上的汗,萬曆看不過去,揮揮手讓太監們拿個溼巾遞給他。
“皇上,科舉制度,是從隋朝以來,我華夏千年的制度。”將手中的溼巾還遞給侍候的太監,申時行說道。
“朕知道,所以朕才找先生。”萬曆直接說道:“先生做到內閣首輔,敢問這當年科考所用的八股文,到底有什麼用?有的讀書人不是生產,不勞作,每日在家中研習八股,對我大明到底有和好處?”
老夫當然知道沒有好處,申時行心裡一陣嘀咕,現在讓他寫出一篇能夠考上科舉的八股文,他估計也寫不出來,當然,倚老賣老,指點一下年輕人還是可以的,畢竟什麼樣的文章容易考中,他這幾十年還是比較有經驗的。
“皇上打算如何改?”申時行拱手問道。
朕要是知道,還找你商議幹什麼,看着低着頭的申時行,萬曆知道,這是對方打算當鴕鳥,把事情當做不存在,畢竟這種事實搞不好,一輩子的清譽可能都要毀了
。當然,申時行一輩子的清譽在萬曆的眼裡,一文錢不值,如何最大規模的壓榨內閣的行政能力纔是他的目標。
“朕沒有良策,愛卿不如替朕想想。”萬曆黑着臉說道。
跑也跑不掉,就知道,攤上一個愛折騰的皇帝,讓自己這個內閣首輔做的異常苦悶,你說一個皇帝不老老實實在宮裡爲老朱家傳宗接代,一代比一代多而努力,整天關心這麼多事情幹什麼?這都多少年的規矩了,幾代人都沒事,到這裡非要改上一改。
“八股必須考。”申時行苦澀地說道,“老好人”現在想盡一切辦法,一定要想出一個皇帝滿意,讀書人滿意的好辦法,從而保住他內閣首輔的位子,保住“老好人”的稱號。
萬曆點了點頭,這個他理解,也可以接受,八股自然不可能廢掉,儘管大明現在缺的是理科生,那麼多的“畢業的”“沒畢業”的文科生並沒有太大的用處,但畢竟是施行了幾百年的制度,不是一句話就能取消掉的。
“皇上可以讓科舉,考的再難一些。”爲難地想了想,申時行緩緩說道。
再考難一些,現在考的這麼難,已經讓許多人考到死了,竟然還要考的再難一些,這是要考到難到什麼程度?
“皇上可以規定,讓科考再多考些別的。”萬曆還沒有說話,申時行繼續說道。
“考什麼?”萬曆疑惑地問道。
“君子六藝都考。”申時行頭埋得越來越低,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在陪皇帝胡鬧,出出了一個整天下讀書人的餿主意。”
“六藝?”萬曆不解地問道。
“禮、樂、射、御、書、數,現在我大明八股取士,實際上考的僅僅是禮和書,樂、射、御、數都沒有考過,皇上可以再抽一項加入科舉,或者六藝都考。”申時行說道,“臣以爲可以考數,不然一般百姓家,難免承受不起。”
禮、書、數都是可以寫在紙上的東西,樂就是音樂,射是射箭,御是駕車或者騎馬,這三項可都是確確實實要工具的,好的樂器、弓箭或者馬匹倘若要讀書人承受,那麼窮苦的人家很可能就沒有出路了。
“不。”萬曆搖了搖頭,不提君子六藝的概念還好,萬曆還想不起它,現在既然提到了,那就自然不能不把他拿出來好好利用一番的道理了。“君子六藝,科舉考的是士子,士子應當以君子的規範要求自己,這六藝,必須都考。”
那錢怎麼辦?培養一個讀書人靠幾本書,一些筆墨就行了,但培養一個六藝全通的士,這其中的花費要普通人家怎麼承受?
“朝廷來承受。”萬曆大氣揮着手說道,“朝廷提供車馬,提供樂器,提供弓箭都沒有問題。考過童生的人必須要會駕車,並且必須要爲朝廷服一年的車役才能夠考秀才,秀才必須去軍中練習射箭或者火銃射擊,測試合格或者軍中服役三年纔有資格考舉人。”
“鳳磐先生,真是朕的好首輔啊。”看着低頭的申時行,萬曆感慨道。這麼一個好主意,簡簡單單就讓讀書人給他去當馬伕去了。
老夫寧願不當這個首輔了,已經被給萬曆出餿主意的羞到死的申時行心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