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情你聽說沒?”李如桂突然把自己的椅子拉近,手臂壓着桌子,這個上半身向前微傾,小聲地問道,“是關於那個熊廷弼的事情。”
“是那個關於反對軍官權力過大,軍中事物一言而定的的事情?”儘管是疑問句,但戚興國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很顯然,能夠和熊廷弼扯上關係的,除了私扣上官那件不太光彩的事情外,就只有這一件事情了。
回京之後,從熊秀才變成熊舉人的熊廷弼,現在呆在大明幼官舍人營中接受訓練,本以爲鮮卑利亞事件之後會消停一下,但是似乎對方的性格,完全沒有休息的意思,直接利用幼官舍人營的特權,把建議遞到萬曆這個大明皇帝的案前了。
幼官舍人營中的小青年可以直接上奏皇帝,這是萬曆給予他們的特權,但是有這個權力不代表人人都會想着去用,至少在軍隊中不會發生那種爲了一頭牛一頭豬就去擊鼓告御狀的事情,畢竟萬曆給他們這個權力可不是讓他們申訴公平的,而是讓他們提出有用的意見的,顯然那些洋洋文字向皇帝表示忠心的東西也不能通過這種方式遞到萬曆面前。
本身上一期軍官可能三年都不會碰的東西,熊廷弼在幼官舍人營中的第一年就接觸了,而且是很不客氣的把自己的諫書給遞了出去,弄得幼官舍人營的大家也都非常驚訝,驚訝之後是佩服,熊廷弼有種,而且非常的有種。
“老爹覺得這是我們李家第二次被這個小輩給打臉了。”李如桂語氣奇怪地說道。
“聽你的口氣,倒是沒有一點被打臉的自覺。”聽李如桂這麼說,戚興國笑了笑說道。
“你不也一樣,他這次可是直接針對大都督府制度來着。”看着戚興國發笑,李如桂沒好氣地說道。
“我是覺得這個傢伙說的沒錯。”擡頭看了看李如桂,看到對方臉上並沒有什麼不悅地表情之後,戚興國好奇地問道:“李大都督放不開嗎?”
“倒不是放不開。”李如桂擺了擺手,擔任大都督這種官職,不論心裡怎麼想,但是態度上,一定要表達出自己是一切爲國爲皇帝的,畢竟這和文人們能夠大聲地說出自己進內閣只是爲了票擬比起來,大都督這種明顯和軍權掛鉤的官職更要在言語上小心。
“我爹現在不滿意地是這件事不是由大都督府提出來的,而是由熊廷弼這個傢伙提出來的。”李如桂解釋說道。
李成樑這個老傢伙是把熊廷弼當成他們家的敵人了啊。戚興國心裡揣測地想到,對方第一次把李如柏給綁了,第二次直接說大都督府統攬軍事的制度有問題,當然第二次倘若是針對大都督制度,那麼戚繼光這個海軍都督,明顯也在對方的指責範圍內,李成樑這傢伙顯然沒有在意這些,並且,熊廷弼提出的不僅僅是大都督制度,而是整個大明軍事體系中的問題。
軍事主管全權負責軍隊,所有的軍事計劃全部由軍官一言而決,顯然,所有的軍事行動都和主官的個人能力有着必然的關係,就像李如柏那樣,因爲是主官,不許要和任何人商議,就下達指令,無論這個決定在其他人看來是好是壞。
若是以前,朝廷不在意軍中任用私人的時候也就算了,那時候軍官們自己搞些親兵當精銳,私下招募一些幕僚當自己的狗頭軍師,軍官可以和自己的私人進行商議,但是現在,軍中可是嚴重禁止這個的,沒有私人幕僚,一切就真的靠軍官們自己了。
“你爹不反對,我爹也不反對,這事對我大明軍事有利,看樣子估計是會同意了。”戚興國淡然地說道。
“那個熊廷弼今年貌似才十九歲,比我們大一歲而已,沒想到本事竟然這麼大。”李如桂感嘆地說道:“要不是我爹對這個人沒有好感,真想好好和這人坐一起喝兩杯,說起來,咱們可是已經從幼官舍人營中畢業了的,照理他們應該要叫咱們一聲學長。”
“人家可是從鮮卑利亞回來的,而且已經升職到總旗了,在軍中他可是算你的前輩了。”對於李如桂的想法,戚興國笑了笑說道。
“是軍官,又是舉人,這個熊廷弼比你還厲害。”李如桂說道,他面前的戚興國,同樣是軍官,可是也是個秀才。
“咱們幼官舍人營出身,靠自己的本事幾乎都可以中個秀才,你也行,就是不敢而已。”夾了口菜放在嘴裡,放下自己的筷子,戚興國說道。
“我纔不去寫那些之乎者也的文章。”李如桂不屑地說道。
笑了笑,戚興國悄悄瞥了瞥對方搭在椅子上的衣服,以及身上穿的衣裳,站起身,說道:“我忘了家母今天叫我早點回去,你繼續,我先走一步。”
不等李如桂反應,戚興國就走了出去。
“跑那麼快乾嘛,今天又不讓你付錢。”看着閃出包間離開酒樓的戚興國,李如桂嘟嘟囔囔地說道。
隨意地翻了翻自己的衣服,李如桂臉色微變,這身軍裝便服,若是沒有外襯,是沒有裝錢的的地方的。
…………
“這個熊廷弼,當初下令讓他永遠入不了軍職真是可惜了。”
小將們在京城裡竊竊私語,呆在紫禁城裡的萬曆,此刻也同樣和大臣們討論着同樣的問題。
“此子驕縱,太過年輕氣盛。”李成樑顯然對對方沒有好感,聽了萬曆的話,惡意地說道。
“比起違抗軍令來,他這麼做豈不是已經進步許多了。”顯然萬曆倒沒有李成樑的那種看法,熊廷弼現在的行爲,已經讓萬曆很滿意了,雖然給了幼官舍人營上書的權力,但是每期敢於上書的人卻不多,甚至連着兩三期沒有一個人提出意見也是有的,之後還有刨去一些譁衆取寵之輩,剩下的纔是真正萬曆賞識的人才,顯然,熊廷弼在萬曆眼中,就是一個表現出色的人才。
“你們覺得熊廷弼這個提議怎麼樣?軍中設立‘參軍’的制度?”萬曆好奇地問着自己的大臣,想看看他們對於這個制度是什麼樣的看法。
所謂‘參軍’自然不是後世那個參軍入伍的意思,這個稱呼的出現估計要追溯到東漢,最早的意思是參與軍事的意思,最早是將帥的幕僚,後來成爲一種常備的官員,之後幾經週轉,連職責都有了變化,當然,大明沒有這個官職,不然熊廷弼也不會想到用這個稱呼。
在萬曆的眼裡,無論最初這兩個字的含義是什麼,幾經週轉後的官職又負責什麼事物,總之熊廷弼提出的意見,和萬曆所理解的參謀制度倒是有很大的共同之處。
這個制度能夠被這個時代的大明人士提出來,而不是由他這個穿越者提出來,無疑讓他欣慰,果然只要不偏離軌道,這個時代的人也能夠選擇出正確的道路,當然,穿越者本身提不出來,要是萬曆有這個本事,他在重組幼官舍人營的時候就把這些制度完善了。
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即使‘參軍’的制度和萬曆理解的‘參謀制度’有很多的相似之處,但還是有很多讓萬曆奇怪的想法,熊廷弼不僅提出‘參軍’有負責和軍官制定的軍事計劃的職責,還提出了讓‘參軍’監督軍隊思想的設想,時刻保證士兵的士氣並且讓他們明白自己爲大明爲皇帝作戰,而不是武將私軍。
爲什麼這個‘參軍’的制度會帶有政委制度的特點啊!熊廷弼的步子邁的似乎大了一點吧,那個保證士兵效忠大明思想的建議貌似不是爲了防止軍隊變成私軍來着,考慮熊廷弼的建議,不如說這是強調主將失職,下級軍官有爲大明皇帝‘矯正’上級軍官錯誤的‘合法性’而已,因此從制度上,出現私兵的可能性已經微乎其微了。
熊廷弼這種行爲會成爲大明軍官中的常態?想到後世某島國崛起的時候,那些有着下克上傳統的腦殘軍官們,萬曆心中一陣緊張,他的武將們可千萬不要變成那個樣子。
“施行‘參軍’制度,確實可以避免軍官造成的個人的失誤,只是這個‘參軍’的職權是不是有些太大了點。”儘管不滿意熊廷弼個人,但是李成樑知道,這個制度還是有可行性的,“若是‘參軍’負責制定計劃,並且還要宣傳思想,那麼軍中主官還有何用?”李成樑擔憂地說道。
總參以及政委的權力太大了啊!在場的幾人雖然除了萬曆就沒有人知道這兩種制度的作用,但是並不代表他們這幾個人精不知道這些制度的權力大小。
“思想的問題先不要考慮。”搖了搖頭,萬曆把熊廷弼那個‘政委’職能的想法先給否決掉,即使是面對中亞的宗教分子,大明的士兵也毫不遜色,思想問題還不是現在要擔心的,更何況熊廷弼顯然目的不是那麼簡單的宣傳‘忠君’思想。
“把參與軍事的職能先確定下來吧,我朝有把經略稱爲‘參軍’的習慣,所以把名字改改,按照唐代的習慣,就叫‘參謀’吧。”萬曆說道,“把總參謀部的架子搭起來。”
“是!”
李成樑黑着臉應聲道,皇帝張口就是總參謀部,要知道部在大明的地位是什麼樣的,並且按照熊廷弼的想法,參謀還不是傳統武職,而是有着文官特點的官員,這樣的衙門不歸大都督府管轄,顯然是從大都督府權力上挖下一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