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府城不僅比北平城小得多,還被叛軍打得破破爛爛。萬磊被人領着進了城,看到街道兩邊破敗的樓房,心中卻如那坑坑窪窪的街道一樣忐忑不安。要知道,這個世上不怕窮,只怕比。本來應該設在北平的“前敵指揮部”卻被遷到這個狗不拉屎的小鎮來,徐大公爺肯定積有一肚子怨氣,帶火的老男人肯定不好安撫。
萬磊正盤算着如何才能平衡徐公爺心底的落差時,他就被帶到了一座破敗的衙門內,從這被燻黑的城牆來看,這裡火災肯定是發生沒多久,不用想也知道這是叛軍的“傑作”。
這宅子還算是永平城保存得最好的房子了,那些民居商鋪倉庫什麼的,房頂都被燒沒了,徒留四壁,由此可見,燕叛軍的破壞力是何等巨大。如果北平沒有守住,肯定會落得永平城現在這般下場。
既然北平是北平軍保下來的,北平軍佔着不挪窩也是應該的,誰讓朝廷軍這麼菜,保不住城池,到頭來只能靠民兵守城。萬磊一念及此,心態也就正了,他整了整身上那套灰衣道袍,讓自己看起來更像是一個不問世事的道士,以最佳的狀態來應對將會出現的脣槍舌戰。
雖然來明才幾個月,不過萬磊已經入鄉隨俗,一套由闈兒縫製的灰衣道袍穿在身上,也算是合身,頭上保養得一頭黑髮束成髮髻,方方正正的國字臉看起來紅裡透白,下巴留有一把短鬚,怎麼看都像是個儒生。沒見過他的人,肯定不會想到他就是力守北平的“主帥”。
萬磊剛在客廳小坐了一會,聽到門外傳來“魏國公駕到”的喊話聲,忙起身相迎,就見徐輝祖大馬金刀地進來了,他的身後還跟着幾個全副武裝的親兵,看起來殺氣騰騰。
“徐公爺,在下冒昧,特來拜訪。”萬磊拱手深揖一禮,自道不速。
“你小子膽子越來越大了,居然還敢來,不怕本公活剮了你?”果不出萬磊所料,徐輝祖一臉暴怒。
“徐公爺有請,在下豈敢不來。忽聞徐公爺榮任兩邊總制,在下特來道賀。”萬磊一副笑面虎的樣子,不跟對方鬥氣。
“榮任?本公只是託你的福,被派來此地收拾殘局,有何喜可賀?!”徐輝祖白了萬磊一眼,卻見萬磊還是那副笑面虎的樣子,且罵不還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他再想發火都沒法發,只得一揮手道:“遠來皆是客,坐吧。”
萬磊也不跟他客氣,一拱手就坐回到了客座上,卻雙眼緊閉,一副入定的樣子,一言不發。
“你小子好大的膽子,居然勾結奸商走私違禁之物,你可知道,這是殺頭的大罪!”徐輝祖再次發飆。
“在下當然知道,只是北平缺糧缺餉,又得不到朝廷的接濟,若不弄點錢來貼補一二,北平軍就吃不上飯發不起餉,到時候只怕兵變難制,在下這也是兩害相權取其輕。”萬磊睜開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臉暴怒的徐輝祖。
“你?!”徐輝祖再次氣極,萬磊這種我走私我有理的說法把他氣得不輕,他伸手指着萬磊好一會,怒道:“你小子別張狂,你不要以爲手上有軍隊就可以爲所欲爲,朝廷可不會任由你們再如此狂妄胡鬧。”
“只要能吃得上飯,發得起餉,北平軍是不會胡鬧的。俗話說,皇帝都不差餓兵,若是無法保證糧餉,那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壓不住他們。徐公爺是帶兵之人,這一些理兒。比誰都明白,在下一個凡夫俗子,見識淺薄,還是不多言了。”
“哼,你等私養軍隊也就罷了,還來本公這裡哭窮要糧餉,你當本公是三歲孩童不成?!”徐輝祖拍了桌子,聲色俱厲地喝罵道。
“不敢不敢,在下可不敢奢望私養兵勇,更不敢伸手向朝廷要錢糧,卻不得不說一句難聽的話:人若是沒了活路,那什麼事也幹得出來,這就好比是狗急跳牆兔急蹬鷹,說得白一點,就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好一個官逼民反!朝廷什麼時候逼過你們了?你們逼朝廷纔是真!”
“公爺您這麼一說,那就沒勁了。北平軍打退了燕叛軍,守住了北平城就是守住了朝廷的半壁江山,而朝廷給過北平軍什麼了?賞錢?沒得過!封官?沒有過!封地?沒拿過!北平軍只不過是要了個自治權,其目的也不是割據自立,而是自保。”
萬磊說到這,不理會徐輝祖投來殺人般的眼神,還是平靜地說道:“朝廷軍幾次三翻讓人打到北平城下,甚至會棄城而逃,實在是讓人失望。經歷過如此慘痛遭遇,順天府的軍民實在是怕了,不得不自組軍隊,自己的地盤自己守,免得還被朝廷拋棄而斷掉活路,這點小小的要求不過分吧?”
“一派胡言!你們擁兵自重,這還不是自立?你們私通北元,這還不是意圖造反?若是讓你們坐大,豈不是養虎遺患?!”
“徐公爺您認定了北平軍會造反,那興兵征討就是了,反正朝廷兵多將廣,滅掉小小的北平軍不在話下。在下只想提一句,朝廷滅得了北平軍,卻滅不了公道,朝廷能拿回順天府,卻拿不回人心。”
“嘖嘖嘖,你小子這是在威脅本公不成?”徐輝祖怒極反笑。
“不敢,在下只是一芥草民,哪敢威脅當朝國公。只是心直口快,實話實說而已。”萬磊還是一副淡定的笑容。
“你小子也算一芥草民?草民哪裡有你這麼刁蠻張狂的?!”
“徐公爺謬讚,在下愧不敢當。”萬磊還是一臉不以爲意的表情。
“你不敢當?!你敢當得很,本公的密探說了,你小子要私通北元,不但私買食鹽,還要私買鐵器,如此資敵之舉,與賣國無異,本公倒想知道,誰給你們這麼大的膽子,敢公然當通敵賣國之漢奸?!”
“原來是爲了這事!”萬磊心中暗暗出了一口氣,就道:“朝廷不給發錢糧,北平軍糧餉無着,要想活命,眼下只有兩條道,不是走私就是造反,北平軍只走私不造反,也算是兩害相權取其輕,要怪就怪朝廷沒有氣度,不肯優待有功的將士。”
“好你個刁民,公然出言侮辱朝廷,不怕本公將你拿下,治你個誣言詆上之罪?!”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在下被加的罪名也夠多了,再多擔一兩個也無所謂,反正公道自在人心。哪怕是腦袋掉了,也不過是碗大個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你!”萬磊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神情,徐輝祖徹底地怒了,瞪了他半天都沒說出一句話來。
即便如此,徐輝祖可沒有被憤怒衝昏頭腦,作爲一個成熟的將領,他自然知道萬磊是動不得的。動了這個人,北方最少大亂數年,換作太平盛世,那也無所謂,可是現在朝廷軍力和財力潰竭,實在是折騰不起;可不動這個人,他又怕北平軍就此坐大難制,所以,他實在是左右爲難,舉棋不定。
既然暫時還不能先下手爲強,那就先想辦法壓制,徐輝祖一皺眉,強壓住心中的怒氣,道:“說來說去,你小子不就是想要錢糧嗎?想要多少?只管獅子大開口,朝廷雖然窮,這點錢還出得起。”
“北平軍一貫是高軍餉高功賞的,只怕朝廷捨不得給,天下人還會說北平軍趁火打劫。在下還是認爲,順天府既然是土司府,那軍政財稅的事朝廷就不要過問了,免得讓外人見了,會說朝廷出爾反爾不講信譽。”
“現在你們在通敵資敵,朝廷怎麼能不過問?!”徐輝祖又拍了桌子。
“開互市一舉是爲了謀求邊疆和平,並非通敵資敵。順天府屢遭兵災,民困軍乏,實在是打不起仗了。而朝廷又封鎖我們,讓我們連正常的貿易都進行不了,那我們只能對外求助了。如果朝廷還把我們當自己人,就不該如此絕情。”
“你,好你個刁蠻小子,通敵資敵還有理了?”
“我們私開互市是沒理,不過朝廷封鎖我們順天府在先,我們沒有活路纔出此下策。”萬磊還是用平淡的語氣說着。
“好一個出此下策,你們賣什麼不行,爲何專賣鹽鐵茶等違禁之物?!”
“順天府沒有別的特產,只能產鐵和鹽,而蒙古人也只要這些東西,不賣這些我們賣什麼,難道賣人口?”
“私賣鹽茶還可暫且不輪,就是不能賣鐵!賣給韃靼鐵器,無異於自掘墳墓!”
“不見得吧,蒙古人就算沒有鐵器,也照樣能入冦。再說了,我們賣的是鐵鍋,不是刀劍,他們拿了去,也只能當鍋用。”
“把鍋砸了就能用來煅造兵器!”
“這個公爺您只管放心,在下保證那些鐵鍋只能當鍋人,絕對造不了兵器。”
“你憑什麼保證?!”
“這些鐵是在下煉的,裡面會加上其他料,以蒙古人的技術,想用來回火造兵器,只怕比用鐵礦重鍊鐵還難。如果公爺您不信,在下日後會送一個樣品過來,您一看就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