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入河間府的流民太多,藏身於其間的奸細也很多,以至於此地的治安狀況很差。山東河南那邊還有一些賊人越過黃河前來劫擾,我們雖然派出軍隊多方剿捕,卻還是難以禁絕。”負責河間府軍管的師長李長兵一邊彙報,一邊把一些重要的案卷呈上。
萬磊翻看這些案卷,發現河間府當地的治安狀況實在是讓人堪憂,而最要命的是黃河沿線。由於冬天到來了,河面結冰,一些從山東來的兵痞和流寇偷越過黃河,不斷地滋擾黃河沿線。
這些傢伙都是流竄做案,搶一票換一個地方,官軍還沒趕到,他們就先跑了,官軍一走,他們還會再潛伏進來,像嗡嗡亂叫的蒼蠅,十分討厭。官軍頹於以付,只得派人把百姓搬走,把黃河沿線變成一個無人區,那大片的良田不得不荒廢了。
“既然如此,那以後不必頹於應對了。把治民權讓出之後,你們師就專心於剿匪,派出五個加強連,在黃河沿岸進行一次爲期一個月的聯合巡捕行動,見到一個可疑之人就捉一個,直到雪化爲止。”
“明白,屬下認爲,應當在黃河沿線拉上鐵絲網,防止流寇進入。只是屬下向上級申請,一直未獲得通過,上面說現在鋼材緊張。”李長兵道。
“確實,現在鋼材要用來造鐵軌,十分緊張。另外,用鐵絲網只怕攔不住流寇。這裡可不同於北平城,河對岸就是明朝境內,拉上鐵絲網,說不定那些貧苦百姓本不想爲賊,卻爲了偷鐵絲換錢而當賊。”萬磊道。
萬磊何嘗不想用鋼鐵防線把北平行省給圈起來,鑄造出一個固若金湯的領地,可現實告訴他,再高的鐵絲網也攔不住世人貪婪的本性的。
北平行省與明朝的邊界線長達幾百公里,要拉這麼長的鐵絲網,用到的鋼鐵都夠輔一條几百公里長的鐵路了。而且鋼材比一般的銅鐵還要金貴,就連鐵軌都要有人看着才能防賊偷,把鐵絲網擺到邊界上,說不定幾天就被偷光。
“先生說的是,屬下欠考慮了。”李長兵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主意很糟糕,心下暗暗慶幸:幸好上面考慮得周全,不然就真要鬧出大問題。
鋼鐵防線搞不起來,只能靠駐軍把防線守護起來。萬磊又交代了一些應該注意的事宜,就讓李長兵退下了。李長兵的前腳剛走,知府張自維又快步進了萬磊的行轅,給他帶來一個消息:明朝派來使團,已經到真定府境內,正請求入境。
明朝派使者來了?萬磊聽到這個消息,倒也有些詫異。這幾年來,北平軍與明軍兵戎相見,一直處於敵對狀態,雙方一直沒有互派使者,這一次明朝廷居然拉下面子,先派使團來訪,真是出乎萬磊的意料之外。
詫異歸詫異,萬磊一細思,就猜出明使團的來意,一者,或許想達成直正的和議,畢竟明朝內交外困,折騰不起了。二者,恐怕是想把徐輝祖一家弄回去,畢竟不管是誰,都是無法容忍叛徒“逍遙法外”的。
“接他們來河間縣城,我要與他們會面。”不管明使團的來意如何,萬磊都要見一見,併力爭達成真正的和議,因爲開春雪化之後,北平軍就要集中力量對付韃靼部,分心不得。
從真定府邊界到河間縣城,大約有四十公里,萬磊早上聽到消息,而明使團到傍晚時分纔到,可謂是龜速。不過,對於明朝廷官員的辦事效率,萬磊早就不抱任何指望了。
北平軍的停戰聲明都發出三個月了,明廷纔派來使團,可見其辦事效率是何等低下,如此低能的政府,垮臺是遲早的事情。
而這支使團領隊的是老頭,鬍子頭髮都花白了,從揭貼上看,這老頭叫高惟善,是禮部侍中,正二品高官。精忠衛早就明朝那邊的高官的檔案都記錄下來了,並沒有高惟善之一號人物,萬磊不用想也能猜到,明廷從退休的官員中拉出了這一位老學究,純粹是應付,議和的誠意是很低的。
雖然來使級別低,而且是臨時拼湊的,萬磊還是親自接見他們,一通牛頭不對馬嘴的“寒暄”之後,使團中的一位太監就把所謂的“國書”呈上了,這還是明朝第一次正視北平行省。
不過,明廷雖然不再視北平軍爲流寇,但是態度還是十分傲慢,“國書”中用詞十分蠻橫,言詞中多是指責,最後還用宗主國的口氣,要求這要求那,儼然把北平行省當藩屬國對待了。
萬磊看完這份所謂的“國書”,倒也不生氣,因爲他知道,對盲目自大的人,乾生氣是沒用的,抽一巴掌過去,對方纔會猛醒。所以,他把“國書”放到一邊,淡然道:“和議一事事關重大,我方需要商議,你們先在此住下吧。”
“和議一事暫且不急,朝廷既已對爾等既往不咎,爾等當將朝廷逃犯交還與朝廷,以顯議和之誠意。”使團中,一個着七品官服的男子起身道。
“你是?”萬磊臉色頓變,對方爾等爾等地亂叫,這讓他十分不爽。
“本官乃翰林院學士兼御前侍講,胡廣。”那男子挺胸擡頭,一副天朝上官的趾高氣昂狀。
“翰林院學士兼御前侍講,呵呵,不錯不錯。”萬磊冷笑一聲,看向一直隨行在身邊的五個學生,道:“難得遇到有學之士,你們可得好好地向胡大人討教一翻。”
那五個學生年紀雖小,不過跟着萬磊已經幾個月了,明白萬磊這是在說反話,嘴上答應了一聲,臉上卻顯出一副挑釁的的神情,順天府現任知府劉良法的侄子劉子揚更是直接站出來,先是衝胡廣拱手一禮,道:“不才有一事不明,還請胡先生賜教。請問胡先生,何爲中.國正統?”
“《春秋》法五始之要,在乎審己正統而已。夫居天下之正,合天下於一,斯正統矣。何爲天下之正,中原也;孰能合天下於一,大明朝也。”胡廣不愧是飽讀之士,一開口就引經據典。
胡廣的話音剛落,劉子揚就搖搖頭,笑道:“先生所言差矣,正統非以地域爲別,更不以人羣爲別,而以文化爲別。何爲中.國者,以禮義也;何爲夷狄者,無禮儀也。聖人恐人之入夷狄也,故《春秋》之法極謹嚴,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是也。”
“爾此言亦有理。”胡廣臉色有些不好,卻還一副痛心疾首地掃了萬磊一眼:“而今世間小人受其利誘,日以逐利爲務,狡詐之心漸生,忠義之心全失,離入夷狄不遠矣。”
“先生所言差矣,中國者,有服章之美謂之華,有禮儀之大謂之夏。所謂華章之美,並非特指華服美章,而是代指物質進步;禮儀之大也不只指外在禮儀,而是指精神進步,追求物質與精神共同進步,是爲華夏文明興盛之根由。”
劉子揚頓了頓,又道:“《國語》有載:‘先王之於民也,茂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財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鄉,以文修之,使務利而避害,懷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逐利本爲世人之本性,明德之人當厚其性,樂其樂而利其利,使之物質與精神共同進步,方可稱之爲華夏正統之治。”
在座的都是飽學之士,國語當然是讀過的,也明白這句話的大意就是:對待老百姓,要滿足他們在財富上的需求,方便他們在器物上應用,鼓勵他們發家致富,並告誡他們不要觸犯刑律,老百姓就會規規矩矩地悶頭髮財,如此下去國家纔會不斷髮展壯大。
這個道理雖然淺顯,不過明朝廷在這方面辦得實在是非常差,不但用戶籍把百姓死死地定在原籍原地,還重農抑商,嚴重地遏制了百姓發家致富的主動性和能動性。
一想到這一層,在座的衆使臣都臉色難看,因爲他們聽出來了,眼前這個十來歲的小男孩正在否定明朝爲華夏正統,可偏偏人家有條有據,還會引經據典,讓他們無法辯駁。
劉子揚有些不屑地看向這些啞口無言的官員,又道“世間多有僞君子,假名高士,而心同商賈;口談道德,而志在利祿;更有將天下歸爲一人一家之私者,橫徵暴斂,而將天下百姓疾苦置之不聞,實爲萬民之共賊也。”
劉子揚此言一出,下面的衆官員的臉色更是難看,因爲劉子揚不但影射當今皇帝是民賊,還直言他們是口是心非的小人,這真是是可忍恕孰不可忍,他們正要跳出來反駁,萬磊卻擺擺手,道:“且不談正統不正統,先談正事,議和一事可以再議,不過你們口中所謂的逃犯,都是已經加入我們北平行省的子民,我們是不會把他們推入虎口的。”
“你們不肯把逃犯交出來,毫無誠意,和議何從談起?”胡廣憤憤地一揮手,因爲他剛被人含沙射影,剛準備反駁就被退了貨,心情更是不爽。
如此小氣之人,萬磊也懶得理他,只是淡然道:“我們是不會出賣自己的子民來換和平的,這一條你們如果無法接受,可以自行離去。”
“本官需要向朝廷請旨才能定奪,可否先待幾日再議?”高惟善倒也老成持重,雖然剛纔也被氣得鬍子亂顫,不過還是強行壓住了怒氣。
“好說好說,你們先到驛館住下,明日我會派人送你們前往北平,將由專人與你們談定和議事宜。”萬磊一揮手,精忠衛就上前送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