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磊之所以放權給驛卒,主要還是因爲他自己太忙,實在是脫不開身。當然,他也知道趨之以利的道理,給發銀子當工錢,不怕趙家三兄弟不老老實實幹活。
實驗室內,萬磊用鑷子輕輕地翻動着一張紙,而紙上那一張黃黃的油漬一點一點地溶化在那瓶淡黃色的液體中,那張紙就慢慢地攤開了。還好,上面的墨跡和手押都沒有消退,一份價值千兩的賣身契被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來,晾掛起來。
“立賣字:周家孤女,名闈,年十二,因父母早亡,生活無着,其叔無力撫養,是以請中說合,將其賣於松江府高德亁老夫子。三面言明,牙價洋坎紋銀五十兩,同中筆下交清。若後生端,有中人以面承管,不與買主相干。
恐後無憑,永無返回。立賣字存照。
立賣字人:周寶
中保人:李賓,張高
帶筆人:劉周
洪武二十八年二月廿一日立”
萬磊細看完這張五年前立的賣身契,又看了看背書於其後的轉手記錄,不禁感慨萬千:這上面的每一個字,都是用眼淚寫就的!本來一個好端端的人,就因爲這紙契約而歸入賤籍,沒有了人權和自由,不僅終身爲奴,甚至世世代代都是奴是僕,永難翻身。
不過話又說回來,闈兒的身價漲得也真夠快的,才幾年的功夫,一個才值五十兩的小女孩經過多次轉手,現在變成了一個價值數千兩的當紅頭牌。要不是昨天闖下了禍,萬磊還真買不到她。
正當萬磊比下有餘尋找心理平衡之際,實驗室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他只是應了一聲:“進來吧。”
“爺,該吃飯了。”闈兒捧着一個食盤進來了,原來午飯的時間到了。
“先放一邊。”萬磊馬上放下手頭上的工作,洗手去也。還別說,有丫鬟就是不一樣啊,以前吃飯都沒個點,飢一頓飽一頓的生活跟現在實在沒法比。
闈兒放下食盤,擡眼就見自己的賣身契被清理出來了,像衣服一樣晾在一個架子上,揪緊的心終於又鬆了下來。
雖說丫鬟身份下賤,但是比起那些要下地勞作的民婦來,還算是清閒的,現在又不用像以前那樣以賣笑爲生,所以闈兒也沒有什麼可埋怨的,畢竟她上無片瓦下無寸土,命早已註定不是自己的。
另外,丫鬟長大之後,或是被男主人收爲小妾,或是被許配給同樣身份低賤的小廝,或者是轉賣出去嫁人,落到什麼樣的人手裡,她們是沒有選擇權的,就像秋風裡的落葉一般隨風飄零,至於是落到錦帳之中還是糞堆之上,那隻能聽天由命。
闈兒也知道,自己是新主子花大價錢買來的,以後很可能就得當小妾。新主子還算仁義,不但處處相護,還沒有過非禮之舉,應該是一個可以依靠的人。她經過一個不眠夜的思考權衡,決定就此認命,只求不要被轉賣了。
“你吃過了?”萬磊又是一通狼吞虎嚥將稀飯和小菜掃蕩一空,一抹嘴就問道。
闈兒看着萬磊這副“豪爽”的吃相,像極了餓死鬼投胎,不禁覺得有些好笑,聽到這麼一問,忙正色答道:“吃,吃過了。”
“哦,這就好,你會做女工嗎?”萬磊見她還閒着,如是問道。
“會,不過做得不好。”
“會就行,我衣櫃裡有幾件破衣,麻煩你幫忙補上。”
“我,我剛纔有空,已經補完破衣,洗完髒衣了。”闈兒低聲道。
“哦,這麼快?”萬磊更覺滿意,低頭一看她那雙手,發現被凍得通紅,看來是洗衣服時被冷水凍的,忙拿過一瓶護膚霜遞給她,道:“先塗上,免得生冰瘡。以後記住了,洗衣這種粗活是驛卒的活,不用你幹。”
“這個,這個,我不能要。”闈兒沒接那瓶護膚霜,因爲她知道,這是貴重之物,少說也值一兩銀子。
“給你就拿着,塗上了就到那裡去烤烤,免得把手凍壞了。臉也要塗一些,免得又要凍裂了。”
闈兒只得接過那瓶護膚霜,挑了一點輕輕地抹到手和臉上,頓覺心頭一暖,依言坐到一個很顯眼大鐵櫃前,覺得它上面一陣陣熱氣傳出來,而整個實驗室溫暖如春,似乎是與之有關,不禁有些好奇地問道:“爺,這個是裝什麼的?”
“別,別碰它,小心燙傷手。”萬磊忙止住了準備打它一看究竟的闈兒,又道:“這個叫制炱爐,專門燒製碳黑的。輕易不打開它,因爲它裡面有毒氣。”
炱,其實就是碳黑,是用以制墨的原料,墨是文房四寶之一,讀書人不可或缺的日用品。而在明朝,人們還是用土法制碳黑,即收集動植物油和松柏枝燃燒時產生的濃煙,生產力低下,墨的價格也很高。
正是由於紙墨的價格高,明朝買得起書寫得起字的人很少,大多數人還是文盲。因爲讀不起書,所以讀書也是有錢人家的特權,窮人家的孩子最多識幾個字,能寫自己的名字就值得表揚了。
當然,萬磊知道碳黑不只是炱這麼簡單,它是氣態或液態的碳氫化合物在空氣不足的條件下進行不完全燃燒所得的無定形碳,別小看這些黑色粉末,它除了可以用來制墨之外,還有很多用途。
這不,油井密封之後,萬磊就多立了一條出氣管,將油井內的天然氣引出來,並做了一個大鐵箱,油氣在裡面燃燒了多日,不但給實驗室提供了熱氣,應該積下很多碳黑了。不過萬磊現在忙於製造萬金油斂財,還沒有精力處理那些還在自動生產的碳黑。
當然,油氣在空氣不足的情況下燃燒,還會產生一種劇毒性氣體——一氧化碳,所以那個大箱子是全密封的,輕易不會打開它,就連縫隙都被補上了,只有一個細細的通氣口通向屋外。
聽了萬磊這麼一說,闈兒忙垂手坐於原地,不敢碰實驗室內的任何物品。不過她那雙大眼睛還是四下好奇地掃視着,看什麼都覺得新奇,特別是那個擺滿了瓶罐的大木架,上面還貼有很多畫有特殊符號的紙,看起來像是鬼畫符,總之與這個房間的主人一樣,處處都透着神秘。
正當萬磊回到實驗桌前再次忙活時,突然聽到一聲怒吼:“姓萬的王八蛋,快滾出來,不然老子燒了你這狗窩!”
“這麼快就見效了,不錯不錯。”有人上門找茬,萬磊已然猜到是誰,因爲除了怒吼聲之外,還有一個人痛苦的呻吟聲傳來,他不怒反喜,快步出門,臨出門還不忘對闈兒道:“在這裡坐着,哪裡也別去。”
而就在這時,一隊人已經踢開了驛站大門,闖將進來,由於趙氏兄弟都出去監工了,驛站內也沒人攔他們,不過,當他們正要四處踹門找人之時,萬磊已經出現在前庭。
“你個王八蛋,快說,給我家主子用了什麼毒藥?”來人不是李家二少,而是一羣狗腿子,當頭的是一個彪悍的壯漢,嗓門又特別大,這氣勢還真是挺嚇人的。
萬磊卻沒有被對方嚇住,且壓根就沒把眼前這十幾個狗腿子放在心上,淡淡一笑,道:“你家主子自己嘴饞,見到什麼都亂吃一通,天知道他又吃了什麼毒藥。”
“你休得狡辯,我家主子是分明中了你的蠱毒,你若是不快給他解毒,老子就跟血洗此地。”當頭的狗腿子憤恨地說着,不過他有憤怒的理由,因爲昨晚他們當了一個晚上的赤腳大仙,雙腳被凍傷刺傷,真是慘不忍睹,舊恨加新仇,他們已經恨上萬磊了。
面對這麼多人投來的殺人的目光,萬磊卻一臉不以爲意,談然道:“不管你們主子中了什麼毒,我都能解。不過,我這個人就是不喜歡被人威脅,這樣吧,你們全部下跪磕十個頭,我可以考慮給你們主子十天的解藥。”
“你,你休要張狂,來人啊,把他捆起來,把這個毒窩給封了,老子就不信,找不到解藥?!”領頭的狗腿子一揮手,十幾個人一擁上前,準備拿人。
萬磊沒有拒捕的意思,只是哈哈一笑,從衣兜裡掏出一個小瓶舉在手上,道:“你以爲我會傻到把解藥跟毒藥放在一起嗎?這裡有十天的藥量,我本來要白給你們的,不過,你們既然這麼不識趣,我還是拿它去喂狗得了。”
“你,你別以爲自己手拿解藥就了不起了。”領頭的狗腿子怒了,因爲萬磊擺明了要敲詐,而且還打算長期敲詐。
“我當然了不起,有本事你咬我?!”萬磊白了眼前的衆狗腿子一眼,又道:“本來我只想跟你們家少爺相安無事,沒想要他的命,不過你們如此囂張跋扈,無人品且無廉恥,那就怪不得我替天行道了。”
“哼!替天行道?就憑你?!你小子可知道我家公子是誰,敢威脅我們李家,你小子膽子也真肥了,信不信我們現在剮了你。”
“我當然知道你們李家不是什麼東西,我連燕王都敢殺,還怕你們李家那一窩子紈絝子弟。反正解藥只有我有,不過我就是看不慣你們李家。你們馬上把那個混賬東西叫來,讓他立誓永不爲一件惡事,我倒可以考慮定期給解藥,直到他病好爲止。”
“你,你少得意,老子這就把你小子全家都捉了,你小子敢不給解藥,老子一次殺一個,直到殺光爲止。”
“捉吧捉吧,我全家就我一個,殺吧殺吧,老子死了還能拉上個惡棍當墊背,也不枉此生。”萬磊又是一副視死如歸的光棍狀,因爲他算準了他們只是嚇唬人,不敢真動手殺他。
果不出萬磊所料,見嚇唬不住對方,那狗腿子強忍住怒氣,問道:“你究竟想怎樣,劃下個道來。”
“我不想怎樣,只想還百姓一個安寧,還我自己一個安寧。這樣吧,讓你們家惡少寫下一通誓詞,發誓永不爲惡事,張榜貼於北平城各顯眼處,讓百姓都看到,只要沒有人告他的狀,你們每十天就能拿到一份解藥,我說話算數。”
“我們怎知道你小子給的是不是真的解藥?!”那狗腿子也真是怕了,因爲昨晚拿回去的那瓶藥吃了非但沒好,今個一早,他的主子剛吃過早飯,肚子就疼得死去活來,找了很多醫生都找不着病根,更是沒法用藥,不得已,他只得領人來找萬磊逼取解藥。
不過,萬磊就是一不怕死的光棍,赤條條了無牽掛的那種,他把能想到的常規方法都用上了,卻還是嚇不住人家。
“這是十天的解藥,你們可以不信,不過你們少爺就等着腹痛而死吧。”萬磊把解藥扔過去,一臉憨厚的笑意:“我這個人沒有什麼長處,就是擅長擺弄各種新奇物品。不怕跟你們說,我這裡有一口奇特的井,裡面出黑油,解藥就是從這種黑油中提取出來的,如果你們想讓自己的主子長命百歲,最好希望我能長久地呆在此地,不然,嘿嘿...”
其實,萬磊這也是欺負別人不知道內幕,按說石油煉出來的萬金油一點藥效也沒有,真正起作用的是那邋遢道長給的解藥,他把解藥混合在萬金油裡,一來讓人弄不清這解藥的成份,二來是爲了保證自己能長久地擔任長平驛丞。
當然,萬磊也挺佩服那個邋遢老道的,居然說到做到,也不知他是用什麼手段做到的。不過從腹痛的病理上看,應該是機能性的,可能是因爲某些穴道受制,以至於血脈滯塞,腸壁暫時性失血,受到刺激就發生強烈的痙攣,那就腹痛如絞了。
不管是什麼原因引起的,萬磊相信老道給他的藥是絕對有效的,畢竟那個老道很講究天和,不會無故把人弄到不治身亡。如果實在不行,他應該也能有辦法補救,繫鈴人自然是能解鈴的。所以,萬磊把那包解藥分成數十份,一份就是十天的量。
另外,如果想長久地用藥物來控制李家二少,最最重要的前提條件是那傢伙比較怕死,怕死的人爲了延命,那是什麼事都敢幹的。萬磊一直將自己塑造成不怕死的狠人,就是要明確地告訴對方:乖乖聽話,別打老子的主意,否則玉石俱焚。
正所謂壞人壞,好人要比壞人更壞,對付李家二少這種惡霸,就要心夠黑手夠狠,這樣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當然,在爭取時間的同時,萬磊也知道自己該捉緊時間找到強力的後臺,不然這樣下去最終會是死路一條。
那些圍在四周的狗腿子們自然不知道萬磊心中所想,他們拿到了所謂的解藥之後,還是圍住萬磊不放。這一次,他們學乖了,先讓一個狗腿子試服,發現沒有毒,這纔拿給正趟在轎子裡哭爹喊孃的主子。
這樣一搞,半個時辰就過去了。萬磊都嫌站着累,坐在臺階上若無旁人地在地上划起了“鬼畫符”,這一幕落到了圍在四周的狗腿子眼裡,都不明所以。不過隨着這些“鬼畫符”的出現,他們發現主子的慘叫聲漸漸地就停了,應該是起作用了。
不多時,李家二少的病情緩解了,以爲病好了的他就一掀開轎子,怨恨無比地瞪了萬磊一眼,衝外面的狗腿子們下令道:“把他捆了,帶回去千刀萬剮!”
“哈哈哈....”萬磊一陣狂笑,他早就料到李家二少是個不認命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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