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斌、劉破軍、李東華,你們都是遼東來的,若是後金要從薊鎮破口,大概會在何時?”
陳新的公事房內,宋聞賢、代正剛、盧傳宗和剛纔的幾人都在,在陳新掛起的簡略地圖前站着。
三個遼東來的一聽陳新說後金要從薊鎮破口,雙眼發光,李東華激動之下踏前一步,正要說話,纔想起朱國斌是主官,級別比他高得多,趕緊又退回去。
陳新笑道:“出來了就先說。”
李東華看看朱國斌,朱國斌也微笑點頭,他才說道:“大人,如果建奴真的要來,該是九月底,遼東不種冬麥,收完秋麥便只有鋤地施肥,九月就能忙完。”
盧傳宗對遼東的事情不清楚,他反正對韃子也好土匪也好,都沒啥怕的,大大咧咧問道:“韃子會不會七八月就來了。”
朱國斌搖頭道:“這些日子東江的人過來,我們也收集了一些後金的情報,他們勞力不足,又年年乾旱,很多漢人都餓死,今年糧價也是每石十兩銀子以上,建奴如果要大規模出動,必然要帶很多包衣,這樣他們農忙的人手就不足,所以我也認爲他們如果要來,應該在農忙完之後。”
陳新看着文登與京師之間的漫長線路,頭痛該如何把軍隊運送如此之遠。後金到來的時間,他記得也是年底,如果後金九月底十月初出發,大概在十月底就能開始叩關,十一月間到京師城下,與他了解的時間大致相當。
代正剛稍稍質疑了一下,“大人,如果從薊鎮入口,路程遙遠,如此多的人馬行動,蒙古那邊無甚關隘,一馬平川,總有人能出來報信,關寧軍只要稍稍派些探馬,一定會收到消息。他就不怕被我大明圍在口內?”
李東華道:“以前建奴出門,我們東江就去遼東出擊,轉上一圈,搶了東西就走,建奴也把我們無法,建奴如果要去搶,怕是也差不多這樣。”
劉破軍指着地圖上三岔以北的大片地方,“如果他們走遼河套,那裡地廣人稀,倒更容易隱藏。關寧軍連河東都不去,更別說遼河套了,有可能被矇在鼓裡。上次彙總的消息說喀喇沁今年也大旱,越發靠向建奴,薊鎮口外的束不的四月在寧遠賣糧時,裡面混有四百多建奴的人,這事被一個京官發現,寧遠附近很多縉紳都知道,他們皆在傳言束不的是爲建奴買糧。”
劉破軍現在擔任着參謀的差事,但陳新並未明確他是個什麼參謀,反正是啥事都要做。
代正剛破口罵道:“那還不趕快停下,你孃的七八萬關寧軍,任由四百多建奴在眼皮底下買東西。要不然大人帶咱們去幹了他們。”
陳新搖手道:“我不能擅入關寧的信地,再說了,老子也沒拿遼餉,拿銀子的人都沒管,我管他個屁。這事不用再說,大家來看看後金可能入寇的線路。”他雖然知道後金要走遵化,但他還是想讓這些人多思考一下,再從中發現一些人才。
劉破軍道:“大人說建奴從薊鎮破口,屬下覺得極有可能從密雲懷柔的邊牆附近,就是古北口一線或牆子嶺附近,那裡到京師最近,破邊牆之後,兩日即可到京師城下。”
朱國斌想想道:“我認爲冷口到喜峰口更可能,古北靠近察哈爾,雖然虎墩兔從來沒贏過,但建奴不會自己跑去容易受兩面攻擊的地方。”陳新讚許的點點頭。
盧傳宗奇怪道:“他們走那麼遠,不怕關寧軍去抄他老巢?好歹關寧軍也好幾萬人,對了,建奴到底有多少兵?”
陳新也看着劉破軍等幾個遼東來的幾人,他們收集過幾次,但每次數量都不同,東江人來了之後,又重新收集了一次情報。
劉破軍翻了手上的本子說:“這次東江的人來了之後,我們挨着問了,分地區把敵軍查實一邊,大概牛錄二百四十左右,每牛錄人數不等,有些叫半牛錄,最少的半牛錄只有十多戶人,丁幾十口,正常牛錄平均披甲大概一百人。此外還有蒙古左右翼和一些投靠的蒙古部落。”
盧傳宗眼睛睜得老大:“也就是說有鎧甲、能打仗的只有兩萬多?”
李東華道:“不是,他們的披甲是一種身份的叫法,牛錄裡面其他人也可能有甲,是能出兵的,跟咱們衛所的軍戶差不多,也叫作餘丁,既有十多歲的,也有五十多的,建奴出征時有些餘丁就自發的跟着去搶東西,所以他們出征時,就象。。。”李東華舉起雙手,比劃了幾下,沒想出來怎麼形容。
陳新笑着補充道:“就象街坊鄰居結夥去打劫另外的一條街。”
李東華難得笑了一下,“正是。”
陳新心中鄙視了一下建奴,果然是有組織的馬匪。盧傳宗哈哈笑道:“大人說的有意思,聽起來也沒啥大不了。”
遼東來的幾人同時搖頭,朱國斌道:“盧兄有所不知,這些建奴原本大多在深山老林裡面當獵人,條件惡劣,再加遼東的苦寒,使得這些人十分堅韌,每日吃少許東西亦能堅持作戰,且老奴兇殘成性,軍律十分嚴格,打起仗來確實兇悍。”
盧傳宗不屑道:“再兇的人,轟他一槍還是一樣要死,咱還不信他能擋住火槍,就算擋住,老子再用虎蹲炮抵着給他一炮,讓他狗日全身一塊好肉都找不出來。”
李東華這次倒贊同道:“盧大人說得好,屬下在東江鎮時,只有一把破刀,照樣殺過一個建奴,說到底也不過稍厲害些的人而已,現在有鐵甲有利刃,更不怕他。他要殺我,我也必定拉着他陪葬,能跟着大人殺韃子,死了也值了。”
宋聞賢呵呵笑着,聽着這些將官說話,他原本很厭惡武夫,不過現在這些人是他的後盾,他代陳新到文登去拜訪過知縣兩次,因爲文登營的關係,那知縣對他十分客氣,所以他現在看武夫也順眼很多。
宋聞賢聽到此處插話道:“如此說來,建奴能打仗最多不過五六萬人,要是再出來幾萬人打劫,便最多剩下兩三萬人,這還未必都是披甲人。關寧軍這樣都打不過?”
衆人都回答不了這個問題,陳新心中苦笑了一下,傳說的九千破十萬,要是真有這樣一支騎兵,只要往錦州一放,就是強大的戰略威懾,建奴別說破口了,連三岔河也別想過,更不要說建奴全部男丁也未必有十萬。
李東華冷漠的說道:“關寧軍去了河東一次,損兵折將,連累的孫大人也去職,我們東江年年去好多次,反正東江人命賤,大家也不覺得有啥。只可惜了毛帥。。。”
說起毛文龍,屋內的武官都有些沉默,因爲這說明文官可以輕易斬殺他看不慣的武官,然後隨意安插一個罪名便是,就按毛文龍那十二當斬,套在誰頭上都是可以的,大不了稍作修改。他如果是殺陳新這樣的哨官,可是連奏疏都不用上的。
宋聞賢低聲在陳新耳邊道:“山海關要不要去一下?這位袁大人後面真不知道還會幹些啥事出來,萬一哪天你買東江兵的事情被他知道,也給你來上一刀怎辦,還是送些銀子好。”
陳新冷冷笑了一下,“不送,他地盤大,應該想不起我來,只要建奴一入口,他這官就當到頭了,不過幾月的事情,我要是文官,九月十月一定要彈劾他。”
宋聞賢很奇怪:“大人你真那麼確定建奴要來?”
陳新低聲道:“肯定會來,你過些日子就先去京師,有很重要的事情。咱們出兵不能光傻傻的殺人,還需要附加值。”
這時朱國斌指着地圖道:“大人,若是建奴入口,京師發勤王令,到天津至少兩日,天津到登州又是五日,登州至文登三四日,這就是十幾日,就算我們準備萬全,即刻出發,五日到登州,也要登州水師裝載。登船至少一日,到天津下船一日,至少二十多日才能到天津,若是走陸路去京師,至少也要六七日。如此便是一月過去,若是加上在天津準備輜重的時間,只會更長。”
陳新看着地圖上文登到京師的遙遠路程,也是有些沒底,登岸之後的輜重他已經派出秦律方準備,這段路途最不受他控制的就是登州到天津的運輸,他並不急着趕到韃子面前,但早一天到天津,就能早一天獲得更及時的情報。
他自己的幾條船遠遠不能運輸兩千軍隊,必須靠登州的水師,要是有個理由能先把軍隊拉到登州,就能省下近十天時間,這十天哪怕讓軍隊在天津休息一下也好。
陳新摸着下巴,“找個啥理由呢。”,想到這裡,他走回桌案前,王長福派塘馬送回的萊陽剿匪戰報就放在那裡,第一頁最後幾個字吸引了他,“白蓮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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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十多個俘虜被押到了陳新面前站成一排,所有人的手都被捆在身後。王長福到陳新身邊低聲道:“就是這些人,嘴硬得很,不說誰是頭子。”
陳新對周世發點點頭,示意他主審。周世發對一羣人問道:“你們誰是掌櫃?”
沒人說話,周世發對身後一名鎮撫揮揮手,那鎮撫軍士拿着一把合機銃,直接到最右邊一名俘虜面前,一句話不說就一槍轟過去。他面前那土匪被打中腹部,倒在地上慘叫。
一羣俘虜的臉色都變了,那名鎮撫就在他們面前慢慢裝填彈藥,也不說一句話,不一會又裝好彈,把火繩夾到了龍頭上。
周世發又問道:“誰是掌櫃。”
這次幾名俘虜再也不敢無動於衷,都看向中間的位置,周世發和陳新也順着他們的目光看向中間。
中間一名臉色有些蒼白的年輕人突然對着身旁一人踢去,邊踢邊罵道:“你這混蛋,你可把我騙苦了,我再也不爲保密了,大人,他就是掌櫃!”
他旁邊那人被踢倒在地上,年輕人不依不饒,繼續踢他,其他的俘虜都噤若寒蟬,把臉偏在一邊。周世發和陳新都饒有興趣的看着那年輕人,也沒勸阻他。
等那年輕人停下,周世發讓鎮撫帶走其他人,卻把這年輕人留下來。對那人說道:“你不用裝了,你就是紅陽教的大掌櫃吧?”
那年輕人眼見沒有瞞過,兩腿發抖,直接跪到地上,聲音也抖着道:“官爺爺,小人不過是繼承兄長的掌櫃位置,從未作惡啊。從今日起,小人願改邪歸正,歸家務農。。。”
周世發拿起手上的一本冊子,冷冷道:“這是你寫的?你以爲你還走得掉?當年徐鴻儒是什麼下場你可知道。”
那年輕人涕淚橫流:“那都是小人的兄長寫的,小人只是脅從,脅從。”
“你兄長呢?”
“死了幾年了,小人從來沒想過造反,更連人都沒殺過,不過騙些蠢夫愚婦的香火錢,求大人饒命啊。小人有下情上告,萊陽的聞香教要造反,小人告發。”
陳新一聽聞香教造反,眼睛一亮,旁邊的周世發一拍桌子罵道:“徐鴻儒同樣是騙些蠢夫愚婦。既然是你兄長編的,他可有子嗣?你若想活命,便交出他們來頂罪。”
那年輕人低頭呲牙咧嘴半天,還是閉嘴不說。
周世發冷笑道:“你不說,我自會有法子讓其他人說。”
那人這才終於道:“就是外邊穿紅色衣服那兩個。”
陳新在心裡罵了一句:“爛人。”不過爛人同樣有用,他和藹的對那年輕人問道:“那麼小的孩子,也是無辜,我聽你的意思,都是你兄長爲惡,你們亦是逼不得已。你既然知萊陽聞香教造反之事,便與我細細說說,或許你和你兩個侄子都不用獲罪,我還給你們銀子讓你們安家。你若願說,便從你自己說起。”
那年輕人臉上現出驚喜,連忙道:“小人叫趙宣,家父爲徽州鹽商,後家道中落,便跟隨兄長流落各處,兄長有些天分,到山東學了些白蓮教經卷,便自己弄了個紅陽教出來,前幾年得病死了,小人便繼了這掌櫃的位置,一向在山上時間多,就是騙些附近山野之民,但小人實在膽小,每日都怕被人揭穿,早想過些安生日子,可惜又無謀生之法,只得一直做下來。今年五六月,萊陽那邊聞香教的人得知後,派人過來讓我一起舉事,小人哪裡敢造反,但迫於聞香教勢大,也去見了兩次,是以得知此事。”
“聞香教的掌櫃叫什麼名字?何時舉事?”
“董大成,他本是劉家莊人,也不做啥壞事,後來有個叫李盛名的人來了,此人對聞香教和白蓮教經卷十分熟悉,能說會道,把個董大成騙得全信了他,現在董大成還約了招遠的聞香教掌櫃許湯,明年三月起事。”
陳新看看窗外的兩個小孩,對趙宣道:“若你想過安生日子,又保下你侄子嫂子性命,便給我做件事。”
“大人吩咐,小人一定做到。”
“你自去想辦法,讓董大成把起事時間提前到十月中旬,最遲十月下旬,否則你侄子嫂子就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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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萊陽聞香教作亂,見於《萊陽縣誌》:董大成者,邑之劉家莊人也,本妖賊李盛明黨,盛明不祥爲何許人。。。。。。約招遠賊許湯以崇禎三年元旦爲亂,適湯殺人事迫,先期與崇禎二年十一月據腰山以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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