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方陣緩緩向前移動,每個方陣右翼走着連長和連旗,左翼是副連長,他們前後走動,不時提醒隊列中的小隊長和旗隊長留意某處隊形。
側翼被拉開,建奴的步陣也拉得很長,登州方陣需要防禦更大的寬度,從兩前兩後變爲四個並排的方陣,後金步兵大約一千三百人,前後六七排,陣線比登州鎮稍長,正在大鼓聲中堅定的接近。
登州方陣中間的長矛陣上方佈滿輕輕晃動的長矛,登州士兵將長矛豎在右側,右手握在底部,左手握在槍身,隨着鼓點緩緩移動,一丈四尺的長矛平舉十分吃力,只有在交戰時纔會放平。
騎馬千總部行軍時有專門的馬上長矛攜行具,保存了士兵體力,此時人人體力充沛。
“對面的長矛不比咱們短,接敵保持緩步,不要想着衝殺,想活命的都聽清楚,長矛相當,別想着衝上去就殺人,那你多半一頭撞在他們矛頭上,接敵時要更慢,鼓點響一次才踏一步,記住側身平槍,槍頭成一線。”
整齊的鼓點和踏步聲中,鍾老四騎着馬在自己的兩個方陣前後跑動,習慣性的用大嗓門提醒軍官和士兵,他剛纔借炮組的遠鏡觀察,從長矛和後金士兵身高推斷出長矛與自己的十分接近,看來建奴也是吸取了身彌島的教訓。
鍾老四的第二司擺在靠騎兵一方,第一司則在靠河沿一方,軍陣鐵甲閃耀,作爲陳新的拳頭部隊,所有長矛兵都配發了鐵甲,火槍兵大部分穿鎖子甲,是登州鎮裝備最好的步兵。
鍾老四越過前排,在長矛陣前橫着跑向左側的火槍兵,口中大喊道:“建奴沒有退路,這次是來拼命的,這裡是遼東,你們一樣沒有退路,想活命就記住操典,長槍接戰時,方陣火槍兵取匕首和腰刀,鑽過去砍腳。分遣隊只齊射一次,然後準備火力保護側翼,隨時反擊破陣的建奴……”
長矛第一排的關大弟眼睛越過前排分遣隊頭頂,瞟了一眼騎馬跑過的鐘老四,他知道這次不是登州亂兵,而是最強的建奴,關大弟把目光移到正面,從分遣隊的腦袋縫裡面觀察後金軍,對面一道黑色的人牆,頭上頂着密集的槍桿,有如兵刃組成的長牆,他們的前面照例有些弓手散兵。
關大弟用眼角看了一眼兩側,同樣是連綿的戰友,心中頓時安心。這就是鍾老四告訴他們的,覺得敵人多而害怕的時候,看看自己這邊,其實人更多。
聽完鍾老四的嚎叫,關大弟把右手稍稍擡高,捱到了鞓帶上的匕首插鞘,心中涌起一點安全感,這匕首雖小,卻是他最後的防身工具,聽說造價能當他一月的月錢。
輕快的銅笛吹起,關大弟心中一陣放鬆,他第一次覺得這個笛子很好聽。據說是陳大人設計的調子,叫做步兵進行曲。
雙方很快接近,快到一里的時候,登州步兵千總旗下又一身軍號響起,明軍步兵齊呼一聲“虎”,頓腳止步,旗隊長一聲令下,關大弟將長矛觸地靠在肩上。
他們只走了短短百步,更多是做出迎面對決的姿態,提升士兵士氣,對面的後金兵則走得很快,因爲他們沒有多少時間磨蹭。
步兵兩個司各一門四磅炮來到軍陣兩側,實心彈已經裝填完畢,多爾袞幸運的是,兩個司各有一門四磅炮炮車損壞,被留在了後面,近衛營和第四營各自兩門八磅炮也沒有到達,朱國斌不禁在心中有些無奈,他很希望用四門八磅炮熱烈歡迎一下多爾袞,但突襲就是如此,顧得了速度顧不了萬無一失,如果等到火炮到達,戰機也不在了。
朱國斌對於多爾袞以步對攻頗爲歡迎,畢竟登州也是以步兵起家的,現在的七百騎兵是金州之戰後才擴充起來,從剛纔的表現來看,作戰效率遠遠不能與原來的三百老兵相比。面對後金的靈活遊鬥戰術,朱國斌心中有些沒底,這些後金兵非常狡猾,金州之戰得了教訓,就不願再跟登州騎兵硬衝。
隨着雙方步陣的接近,後金兵前鋒騎兵也隨之前進掩護側翼,但仍有兩股馬兵留在後面兩翼,一旦文登騎兵發動衝擊,後面留下的馬兵可以從兩側糾纏他們。可能被他們從側翼拖住而陷入混戰,所以登州騎兵也只是在自己戰線移動。後金這種戰法自然也不可能取得勝利,但足以拖着登州騎兵,只要步兵得勝,他們就可以在步兵配合下將登州騎兵往西驅逐,從而得以突圍逃生,還能給登州騎兵一次重創。
朱國斌看着後金的調動皺起眉頭,他也是第一次指揮這麼多騎兵,實戰經驗上比後金將領差很多,但文登的藍隊和對抗訓練體制能減小這個差別,類似這種牽制的戰法也曾在對抗中出現過,他想出的辦法有幾種,但各有利弊。
他很快拿定主意,策馬跑到譚申旁邊,指着建奴掩護步兵西側側翼的一隊騎兵,對譚申大聲道:“騎兵輪流出擊,每組兩個局,剩下一個局交給我作爲預備隊。這股騎兵要掩護步甲側翼,他們不能躲遠,待敵接近到兩百步的時候,他們能躲避的時間就很短,你立即開始衝擊。”
譚申問道:“要是他們真躲開呢?”
“躲開你就衝擊建奴步陣側翼,讓馬刀騎兵用短銃騷擾,或是直入步陣之後,擾亂他們軍心。若是建奴騎兵對衝,你一直衝到對面山丘下,衝擊完向西脫離,即便遇到截擊也不得反擊接戰,無論傷亡多少,只管逃回;其他兩組負責接應,只要其他後金後陣騎兵企圖糾纏,位置合適的組便側擊那些建奴。第一組返回後,換一組再衝擊建奴側翼位置。”
譚申答應一聲,他也被後金的遊走弄得十分焦慮,他手下的騎兵訓練不足,兩百步衝鋒都只能算剛剛合格,混戰絕不是建奴對手。
譚申親自沿着陣線跑過,對各局百總傳令,最左側三個局的騎兵越出陣線,第一組由譚申親自率領,第二組則由騎營的副營官率領。
朱國斌迅速策馬跑回步兵最西側,看到了騎馬亂跑的鐘老四,對鍾老四大喊道:“給我調一隊分遣隊。”
鍾老四張口就道:“步陣都拉平了,分遣隊就是預備隊,我沒有多餘的……”
“執行!”
“老……是。”鍾老四被幾次打壓,而且他一直對朱國斌有些敬畏,焉下來接受了命令,將第四連的五十名刺刀燧發槍兵交給了朱國斌。
朱國斌親自領着這些人去了騎陣,將他們分爲兩組安插在騎兵之間,作爲騎兵的遠程火力輸出,用於掩護騎兵的重組,這個戰法也是鍾老四總結的,但是鍾老四現在是不願意交人的。按朱國斌的想法,最好能多一些分遣隊,但現在步兵的壓力也很大,他只能調動了一個分遣隊。
朱國斌帶着最後一個騎兵局,留在騎兵和步兵交接的地方,朱國斌平靜的看了看建奴陣線,步兵約一千四百,步兵後面有一些督戰的白甲兵,騎兵七八百,總人數稍稍佔優,多爾袞的主力都在這裡了。
河邊的步陣拉開後,幾十名特勤隊到了步陣後的千總旗下擔當預備隊,另外還有騎馬步兵的半數輔兵也臨時充當了預備隊,另外一半輔兵則在復州河東岸看管馬匹,按照陳新的原則,連鴛鴦陣的火兵都要練習作戰,所以這些輔兵同樣如此,他們一半使用刀棍,一半用燧發槍,列了兩個六十人的小陣,雖然他們戰力不比正兵,在嚴酷軍律約束下也是能起一些作用的。
朱國斌朝着東邊和南邊望了一下,只要那兩支援兵到達,多爾袞就在劫難逃。
這時步陣傳來兩聲炮響,交戰開始了……
建奴步兵進入一里,兩門四磅炮同時發出怒吼,兩枚鐵彈衝出炮口,帶着淡淡的白色尾跡砸向建奴陣線,兩枚鐵彈轟然砸在建奴陣前幾十步,濺起大團的土屑泥草,一枚鐵球跳動一下向前竄出,在離建奴陣線二十步外停頓下來。
兩個炮組迅速完成整裝彈裝填,保持着炮口高度,待建奴陣線接近剛纔的命中點,兩炮同時點火,這次有一枚鐵彈擊中建奴隊列,關大弟能看到幾個後金兵被掀翻,炮彈帶起了一片亂飛的兵刃和殘肢。
後勁陣線出現一個小小缺口,很快就有後面的步甲填滿,陣線依舊堅定的前進。
兩個炮組的炮長大聲下令,幾名炮手配合嫺熟,一邊調整射角一邊持續射擊,保持着每分鐘一發的速度,後金隊列不時被命中,但三斤實心彈的威力還不足以動搖他們的決心,戰線每次出現破損,就有後面的人上來補齊。
“真來拼命的。”關大弟看到敵人的堅定表現,在心裡嘀咕了一句,心跳開始加速,他已經在金州寫好遺書,如果戰死的話,他決定用退養金的分紅定養了一個孤兒,雖然他有個弟弟,但他更希望有個自己的子嗣,哪怕是名義上的。
淡淡的硝煙味瀰漫在陣線上,關大弟心中很希望這種炮越多越好,最好是擺上一整排幾十門,用一輪恐怖的散彈齊射把對面消滅光。
兩門四磅炮的射速在逐漸加快,大概炮長也明白建奴會急速接近,給他們轟擊的時間不多。距離越近命中率便越高,第五輪炮擊兩發全中,兩百多步外的慘叫聲依稀可聞,打出的缺口很快又被填平,地上的屍體很快被人牆遮擋。
建奴一往無前的氣勢讓前排看見的士兵有些震驚,千總部訓導官趙宣的聲音適時響起,“第四營的士兵們,登州鎮是天下最強的軍鎮,第四營是登州鎮最強的營,我們,龍騎兵千總部,是第四營最強的千總部,天下沒人是你們對手,沒人比你們更堅定……”
在趙宣熟悉的喊叫聲中,關大弟放棄了心中的幻想,握緊手中的長矛,閉着眼睛喃喃道:“玉皇大帝、城隍爺爺、泰山老母保佑……”
關大弟在炮聲中祈禱的當口,右側的第一組騎兵開始了慢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