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外國人的習性,接觸得多了,載濤也算比較熟悉了。跟含蓄的中國人不同,外國人一般都比較開朗,只要是他認爲值得去做的,哪怕素不相識,他也能厚着臉皮貼上來。在國內的時候,由於載濤位高權重,不少洋人想要跟他結識,在各種各樣的宴會中,他見多了這種主動上前招呼的人。
只是略微詫異居然在這異國他鄉也會碰上這樣的人,他並沒有放在心上,此時心中掛念的都是婉貞的消息,他漫不經心地隨口答道:“你好,奧斯頓先生……奧斯頓?”他突然覺得不對了。
方纔那個侍者是怎麼說的來着?跟婉貞在一起的外國人,似乎名字就是……奧斯頓?
他猛地回過頭,打量着眼前的這個洋人,不到三十歲的年紀,身材高挑修長,一頭金色的頭髮,穿着得體、氣質高雅,帶着溫和的笑容,跟侍者的描述簡直一模一樣
迎上載濤的目光,奧斯頓有些迷惑了。
不是說中國人都是含蓄而內斂的嗎?爲什麼這個中國男人會用那麼詭異而熾熱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們……似乎從沒見過吧?
該不會……這個中國男人有病吧?
想到這裡,他再怎麼好的修養也忍不住心頭一驚,常年掛在臉上幾乎已成了習慣的笑容也似乎有些掛不住了,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然而,就在這時,那中國男人突然搶上前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叫奧斯頓?是法國人?”載濤問道,聲音中有遮掩不住的喜悅和驚訝。
“是……是的。”奧斯頓更加迷惑了——他這是要幹嘛?
“婉貞是不是跟你在一起?”顧不得許多,載濤直截了當地問出來,絲毫沒想過兜圈子。
奧斯頓一愣,隨即恍然大悟。
同時不由得愕然。他正想到這裡來詢問那個中國使節團的事情,這麼巧居然就遇上了使節團的人?況且從這個男人的反應看來,似乎……
他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起來,雖然被人抓着胳膊,卻也絲毫無礙他的鎮定和有禮,笑着說道:“請容我問一下,您跟她是……”
“我是她的丈夫”載濤大聲說道,心臟忍不住“噗通”、“噗通”,使勁地跳起來,如同擂鼓。
“哦上帝這實在太好了”奧斯頓又驚又喜,握住了載濤的手,興奮地說道,“感謝上帝,終於找到您了婉貞夫人一定會很高興的哦,對了,您請放心,她安然無恙。”
聽到肯定的回答,載濤一時之間竟然愣住了。
好消息來得太突然,他根本還沒做好心理準備,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覺得整個心似乎都飛上了雲霄,那麼快樂,那麼狂喜,似乎暴風雨後的天空,充滿了陽光燦爛。
“太好了,王爺閣下,終於找到婉貞夫人了”司考德船長也愣了一下,但他畢竟沒有載濤那麼深厚的情感,沒有受到太大的衝擊,因此很快就回過神來,然後便是由衷的高興。
婉貞還活着,並且順利找了回來,他的聲譽也就保住了,能不高興麼?
“這位是……”奧斯頓見載濤一時半會兒似乎沒有清醒的跡象,很是理解他此刻的心情,於是便把眼光轉向了旁邊。
“很高興見到您,雷德先生。我是亞當?司考德,‘曙光’號郵輪的船長,負責搭載中國使節團出訪歐洲。”司考德船長向他伸出了手,禮貌地說道,“恕我冒昧,請問您跟雷德家族是否有什麼關係?”
奧斯頓放下了一顆心。
從司考德嘴裡,確定了使節團的存在,而剛纔他也確實稱呼這位中國男士爲“王爺”,看來,婉貞對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也就意味着他的“投資”確定不會落空了,霎那間,心情敞亮開來。
聽到司考德的問話,他笑了笑,說道:“比爾?雷德爵士是我的父親,難道您認識家父?”
司考德船長微微一驚,急忙笑道:“不,我怎麼會認識那麼高貴的人呢?不過雷德爵士的名聲響亮,我曾經去過法國,聽說過他的事情而已。真想不到,會在這兒遇到雷德家族的少爺,真是我的榮幸”
這話倒不是奉承。雷德爵士雖然爵位並不高,但在法國卻有着莫大的影響力,他的家族也是赫赫有名的名門之一,司考德對於居然會在這兒碰到雷德家族的繼承人,確實是驚訝非常。
兩人寒暄了幾句,載濤這才從狂喜和激動中回過神來,一把拉住了奧斯頓的手,問道:“婉貞呢?她現在在哪兒?”
心情激動之下,他忘記了收斂自己的手勁。練過武的人手勁有多大,奧斯頓現在就體會到了。然而他的臉色卻一點都沒變,彷彿什麼都沒感覺似的,只是笑着說道:“您放心,她現在就在我的船上,一切安好。”
“好好”載濤已經幾近於語無倫次了,叫道,“快,帶我去見她”
這樣對一個紳士說話是很無禮的,不過考慮到他此刻的心情,奧斯頓並沒有把不滿放在臉上,而是點了點頭道:“好的,我很理解您的心情,請隨我來吧。”說完,就率先向外走去。
司考德船長急忙跟上,卻見載濤回過頭來,對他說道:“船長閣下,麻煩您回去餐廳那裡告訴我六哥一聲,說我們找到婉貞了,我現在正要去見她,好嗎?”
司考德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道:“好的,王爺閣下,既然您這麼要求的話。不過,如果您的哥哥問起來,請問我該怎麼跟他說呢?你們去了哪裡?”
他看着載濤,載濤則把眼神移向了奧斯頓,奧斯頓會意,立刻說道:“這個好辦,只要你們到碼頭上,尋找‘玫瑰’號商船就可以了,或是直接詢問雷德家的船也行。”
司考德船長點了點頭,也不多說,轉身跟兩人分道揚鑣,向着他們來時的方向去了。
而奧斯頓則走到一輛馬車旁,笑道:“閣下,請上車吧。我這就帶您去見婉貞夫人。”
載濤二話不說就上了車,兩人頭也不回地離開,至於那位城主大人……
反正他們到這裡來的目的都達到了,誰還在乎有沒有見到城主本人?
馬車穿行在科欽的大街上,儘管奧斯頓已經命令車伕儘量快速前行,卻也不是一眨眼就能到的。面對印度迥異於中國的街景,載濤一點欣賞的心思都沒有,全副心神都已經放到了即將與婉貞見面這件事上。
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雖然奧斯頓說她無恙,可她獨自一人流落在外,有沒有瘦了?會不會有哪裡不舒服?
他在一邊心神恍惚,奧斯頓看在眼裡,更加確定此人必定是婉貞的丈夫無疑。不過……
他想了想,笑着問道:“這位先生,套句你們中國人的話,相逢即是有緣,不過我似乎還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您啊”
載濤定了定神,笑了笑,對這個救了婉貞的人心中多少有些感激,也對自己的失禮有些尷尬,說道:“很抱歉,雷德先生,我太在乎我的妻子了,所以……”
“我可以理解的,先生,婉貞夫人有您這樣的丈夫,真是幸福,也難怪她一心想着要回北京去等您呢”奧斯頓笑着說。
載濤心中一熱,果然婉貞他們這是要回北京啊
鄭重地彎了彎腰,他肅容說道:“雷德先生,我是大清王朝的鐘郡王載濤,在此,我衷心向您表達我的謝意,感謝您救了我的夫人”
“鍾郡王?”奧斯頓一驚。
因爲想要擴展在中國的生意,他自然對中國的政府和官員做過一番瞭解,對於這個深受中國皇帝信任的鐘郡王,自然是重點關照過的。卻沒想到自己偶然救起一個人,竟然會是這位王爺的夫人,這份幸運,除了用神的恩賜來形容,還真沒有別的說法了
“失敬失敬,原來您就是鍾郡王爺,我失禮了”他趕緊回了個禮,按捺下心中的狂喜,說道,“久仰您的大名,沒想到我竟然能親眼見到您,實在是三生有幸。不過,您和您的夫人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載濤一愣,問道:“難道婉貞沒告訴你嗎?”
奧斯頓笑了笑,說:“婉貞夫人只是說,她的丈夫是位親王,而此次是伴隨丈夫出使外國來了,但卻意外落水,如此而已。”
載濤的疑惑稍解。以他對婉貞的瞭解,她確實有可能爲了安全的原因而對這個洋人有所保留,於是點了點頭道:“她說的沒錯,我們確實是因爲出訪的原因而來到這裡的。”
意外落水?可能嗎?又不是簡陋的漁船或是舢板船,好好的怎麼會意外落水?他的心中迷惑着,知道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但在見到婉貞之前,也只能這麼姑且聽之了。
也許是因爲談話分散了注意力,很快,他們就回到了碼頭,“玫瑰”號停泊的地方。
感覺到馬車停了下來,載濤立刻迫不及待地跳下來,看着眼前這艘商船,明明心中急切地想着要趕緊上去,婉貞就在上面,雙腳卻一動不動,似乎有着自己的意識,怎麼也邁不開步伐。
或許,他在害怕,怕萬一船上沒有婉貞,怎麼辦?
奧斯頓緊接着他下了馬車,被正在碼頭上指揮船員裝卸貨物的亞爾林一眼看到,不由奇怪地迎上前來。
少爺不是去見城主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那個中國男人又是誰?
“少爺……”他剛彎了彎腰,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奧斯頓給打斷了。
“亞爾林,你去把婉貞夫人請下來,就說她的丈夫來了。”奧斯頓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