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濤的葬禮過後,好些日子,婉貞似乎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已經空了。成天呆呆地坐着,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想做些什麼,明知不能這樣下去,卻始終無法振作起來,她甚至懷疑,自己這一輩子是不是都要這麼空空蕩蕩活下去了?
因着這樣的精神狀態,儘管她按足了太醫的囑咐,該吃的吃、該喝的喝,卻還是迅速消瘦下去,周圍的人都暗自焦急,卻又不知該做些什麼纔好,心病還需心藥醫,可婉貞這心病的解藥在哪裡他們卻一無所知。
這天,醇親王府里正是尋常的日子,下人們在有條不紊做着自己的事兒,幼蘭正在跟管家覈對着賬目,溥儀等一衆小孩子在各自奶媽的帶領下在花園裡無憂無慮地嬉耍着,從表面看來,好一副安靜祥和的畫面
婉貞在菊月的攙扶下,走到花園邊上的迴廊裡,靠着欄杆坐了下來,含笑注視着天真無邪的孩子們,臉上是難得的安詳、愉悅。
現在也唯有這些孩子們能帶給她一些歡笑了,因此她極喜歡在這種時候來到孩子們的身邊,看着他們精神抖擻、打打鬧鬧的樣子,她就不禁幻想日後自己的孩子出生會是個什麼樣子,男孩兒?女孩兒?長得像誰?活潑?安靜?……
因爲腦子裡浮想連篇,所以不會空虛,不會覺得空蕩蕩的,找不到一絲活着的理由……或者,孩子就是她存活下去的根本吧
知道了她這種情形,幼蘭等人也刻意放任孩子們在家中玩耍,只是吩咐了下人們要看好孩子和婉貞,誰都不能有一點兒差錯
溥儀已經長大了,到了懂事的年齡,再加上天資聰穎,儘管沒有人告訴他爲什麼突然遊戲的時間增加了,他卻也能夠敏感地從大人們的態度上察覺一些蛛絲馬跡。他畢竟還是個孩子,對於能夠多些時間玩耍還是非常開心的,也隱隱約約知道這種情形發生的原因正是在於這位七窩克,因此不知不覺中,也增添了幾分對她的好感。
小孩子的愛恨都是很直率的,喜歡某人就會明明白白表現出來,因此婉貞一出現,他就跑了過來站在她身前,打了個千兒道:“七窩克吉祥。”
“快快起來。”婉貞欣喜地扶起了他,看着眉清目秀、聰明伶俐的小溥儀,心中滿是喜歡。
“七窩克今兒個的身子可好些了?昨兒晚上聽額娘說起,七窩克肚子裡有小dd了,是真的麼?”溥儀睜着大眼睛,脆生生地問道。
也許是因爲懷了孕,婉貞如今可真是母性氾濫,看着溥儀慈祥地笑着,說道:“七窩克是有了小寶寶了,可是男是女還不知道,也許是個妹妹也未可知呢你想要個弟弟麼?”
溥儀搖了搖頭,道:“我想要個妹妹。”
“爲什麼?”婉貞驚訝地問道。
“因爲如果有個妹妹,我就可以好好疼愛她、保護她了啊”溥儀天真地說道。
婉貞不由失笑,還沒來得及說話,卻聽到旁邊一個聲音說道:“看看這小溥儀,小小年紀就知道要疼愛妹妹了,幼蘭,依本宮看,若婉貞真的生了個女兒,倒是不妨許配給他,也算遂了他的心願”
頓時帶起鶯鶯燕燕、笑聲一片。
聲音很是熟悉,況且天底下能自稱“本宮”的又有幾人?婉貞一愣,隨即轉過頭去一看,果然是意料之中的人物。
她趕緊站了起來,墩身說道:“參見皇后娘娘、瑾妃娘娘,兩位娘娘吉祥”
皇后急忙上前兩步,扶起了她道:“你如今可是雙身子,千萬馬虎不得,這些虛禮就不要在乎了,快快坐下。”說着拉着她坐回到迴廊邊上。
瑾妃也走了過來,笑着在她另一邊坐下,說道:“是啊,你現在的身子可非同尋常,一定要小心。看你這氣色,似乎還是不大好的樣子,怎麼回事?”
婉貞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纔好,不由得將眼光放到了一旁的幼蘭身上。幼蘭也是苦笑了一下,解釋道:“婉貞,皇后娘娘和瑾妃娘娘是特意前來看望你的,她們怕你一個人待着會悶,也不知道你和肚子裡的孩子究竟怎麼樣了,所以才親自過來瞧瞧。你可不要辜負了兩位娘娘的一片苦心啊”
婉貞又是一驚,心中頗爲疑惑,嘴裡卻說道:“婉貞何德何能,竟然要麻煩兩位娘娘紆尊降貴前來相見。本該是婉貞進宮去拜見二位纔是,如今兩位娘娘如此恩寵,婉貞真的是受寵若驚啊”
皇后笑嗔道:“瞧你說的,你我本是一家人,以咱們的交情,誰去看望誰又何必計較得這麼清楚?況且如今你身子不方便,該當我們來見你的,今兒個我們來便是想看看你的情形到底如何了,不過瞧你這副模樣,倒真是消瘦了許多,這究竟怎麼回事兒?”
皇后和瑾妃都問了同一個問題,婉貞也不好再繼續迴避,只得勉強笑着說道:“這……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覺得成天都打不起精神來,做什麼都覺得無趣,不知不覺就變成這樣了。”
皇后和瑾妃聽了,眉頭都不由得微皺,交換了個眼色,遂和顏悅色地對她說道:“你呀,就是在這屋裡悶得太久了,又沒個人陪伴,纔會這樣。難道在醇親王府裡,就找不到一個可以跟你說話兒的人麼?”
婉貞和幼蘭同時一驚,這話可說得有些重了她倆對視了一眼,婉貞急忙說道:“不是的,皇后娘娘。我在這兒已經住得很好了,只是五嫂她們各有各的事兒忙,總不能爲了我一個人,把他們所有的事情都放下吧?我自個兒的事情自個兒清楚,這些都是我自己的問題,與五嫂她們並沒有關係。”
皇后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道:“你也別太緊張,本宮不過就是隨口說說,並沒有責怪誰的意思。只是看着你如今這憔悴的樣子,本宮心裡難受啊想當初,咱們三人在一塊兒的時候,是那麼的開心快樂,可現在……”她又嘆了口氣。
瑾妃也跟着說道:“是啊,當初咱們一塊兒的時候,可是極談得來的,後來你走了,我們說話兒似乎也像是冷清了幾分,想想以前,可真是令人懷念啊”
婉貞不由得被她們說得一頭霧水。
當初她還在宮裡的時候,成天擔心着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被慈禧算計,再加上一直跟光緒一起被關在住處,與皇后和瑾妃三人見面的次數少得可憐,也從未發生過什麼相談甚歡的事情。更何況當時她因爲慈禧的另眼相看和跟光緒的親密關係,皇后是把她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的,又何談什麼“開心快樂”?
如今已經事過境遷,她們卻特意提起此事,還故意曲解只往好了去說,究竟是爲什麼?
百思不得其解,她也只能笑着說道:“當初婉貞在宮裡,多得兩位娘娘照應,至今想起來還是感激不盡呢”
皇后笑了笑,突然像是茅塞頓開一樣,又驚又喜地說道:“對了既然你在這兒也沒什麼伴兒,不如就住進宮裡去吧左右本宮和瑾妃妹妹平日裡也沒什麼事兒做,陪你說說話、聊聊天兒倒還是做得到的。再說你如今身子虛弱,正是需要好好調養的時候,宮裡的條件到底比外邊兒還是強些,也可以讓太醫隨時候着以防不時之需,正是一舉數得的好事情你看如何?”
瑾妃也連忙點頭,附和道:“是呀,婉貞,反正咱們之間也不是外人,你無需忌諱太多,就住進宮裡去吧”
婉貞愕然,萬萬沒想到這兩人居然會說出這種事來,她們當資金城是客棧,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的嗎?
“這可如何使得”她驚訝地說道,同時在腦中一閃而過一個身影,脫口而出道,“難道……這是皇上的意思?”
皇后和瑾妃尷尬地對視了一眼,皇后清了清嗓子,吞吞吐吐地說道:“這……也不能這麼說。皇上這些天來,天天不是處理國事就是爲你和鍾郡王爺的事情傷神,我們在旁看了,也是心酸不已。皇上可是非常擔心你們母子的安危啊我們合計着,與其讓他這麼擔心,倒不如把你接到宮裡去靜養,一來可以多少幫你點兒忙,二來也可以安皇上的心,何樂而不爲呢?”
婉貞不由怪異地看了兩人一眼。
記得以前她們恨不得能把自己趕得遠遠的,最好一輩子都不要出現在她們面前,如今卻又表現得那麼積極想要將她帶進宮去,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過不論如何,進宮之事是絕對不用考慮的,不論從哪個方面講,她現在的狀況都不適宜自找麻煩,她現在需要的是靜靜休養,而不是驚濤駭浪。
於是,她微微皺了皺眉頭,含笑說道:“兩位娘娘的好心,婉貞心領了。只是,婉貞如今是個未亡人,理應在家爲七爺守靈,如今住在醇親王府不過是權宜之計,這兩天本就打算搬回去了,進宮之事卻是想都沒有想過的,怕是要令兩位娘娘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