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貞很是無奈地看了她們一眼。正因爲她並不當自己是宮裡的主子,所以無法名正言順指揮他們,等於是畫了個圈兒,把自己給套住了。此時也無可奈何,只得放棄了繼續說服,轉身向着宮中正殿走去。她的身後跟着菊月,還有抱着念哥兒的何氏,喜煙等人識趣地跟在最後。
進到殿中,婉貞掃了一眼,果然如喜煙所說,跟之前並無二致,並且打理得乾淨整潔,絲毫不像是個沒有主人的宮殿似的。暗地裡嘆了口氣,她走到上座坐下來,立刻便有宮女奉上熱騰騰的新茶,侍奉之盡心周到,跟以前一模一樣。
不過她現在卻沒有心思去想這些,轉頭對何氏說道:“把念哥兒給我。”
何氏急忙抱着念哥兒上前,小心翼翼地交到婉貞手裡。她如今可算是看明白了,這位七福晉可一點都不是個普通的主兒啊這氣派、這架勢,怕就是宮裡正經的主子也不過如此了吧?於是,言行舉止上愈發地小心翼翼了起來,一舉一動也都跟應對宮裡的主子一樣了。
婉貞接過了小小念哥兒,發現他正睜着好奇的大眼睛,東瞅瞅、西看看,一點也沒有一般小孩子來到陌生地方以後的怯懦和緊張。此時似乎發現了抱着自己的是那個最最親近的懷抱,有奶喝了於是咧開了無牙的小嘴,“呵呵”地笑着,手舞足蹈,小腦袋拱一拱地,表示:“我想喝奶了”
婉貞哭笑不得,看着這個大膽的小子,絲毫不知自己將要面對什麼樣的未來和人生,兀自一個人樂呵,無憂無慮的,不由竟對他生出了一絲羨慕。
念哥兒這樣的快樂和大膽一直延續到了養心殿中。等走完了一系列的儀式,他仍舊張着無牙的小嘴傻樂着,雖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大人們的行爲還是極大地取樂了他,“咯咯”笑得開心,一點也不爲殿中肅穆的氣氛所影響,生生把一個皇帝認義子的儀式弄成了一個歡樂的聚會,在場的宗人府、禮部官員們,宮女太監們,包括心情複雜的皇后和瑾妃,沒有不被他逗樂了的,更別提本就將他疼到骨子裡的光緒了
好不容易進行完了冗長的儀式,光緒立刻迫不及待地笑道:“快,把念哥兒抱給朕看看。”
婉貞剛想要將他交給走過來的鐘德全,沒想到這位一向笑口常開的小祖宗不幹了,扭動着身軀、張大了嘴巴,眼睛一眯,眼看就要哭嚎起來,嚇得鍾德全趕緊將他交回給母親。說也奇怪,念哥兒一到了婉貞懷裡,立刻便不哭了,咂吧咂吧小嘴兒,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呵欠,困了。
婉貞很是尷尬地看了鍾德全一眼,笑笑說道:“鍾公公見諒,念哥兒困了,脾氣不大好,怕是不讓別人抱了。”
鍾德全陪着笑,躬着身子答道:“七福晉可折煞奴才了小孩子本就貪睡,小阿哥能夠堅持這麼久,已經很不容易了,是奴才的錯,沒能看懂小阿哥的心思,纔會冒犯了。”
鍾德全這話說得有些好笑,誰能看懂一個小嬰兒的心思呢?怕是他自己都不懂自己有什麼心思吧?
光緒在一旁笑道:“如此,朕倒也不好抱他了。婉貞,你抱過來給朕看看吧。”
婉貞點點頭,抱着孩子走上前去。光緒也從龍椅上走了下來,湊過去逗弄着念哥兒的小臉。這小子八成是真的想睡了,不耐地揮了揮小手,似乎想要拍掉落在自個兒臉上的“蒼蠅”,閉着眼睛,“呼呼”大睡起來。
光緒看得又好氣又好笑,看着他那笨拙的動作,卻又忍不住打從心底的喜歡,跟婉貞對視了一眼,不禁開懷大笑起來。不過怕驚着了念哥兒睡覺,這笑聲卻是沒發出來。
光緒和婉貞,一男一女,加上一個可愛的孩子,三人其樂融融的畫面,仿如親密無間的一家三口,刺痛了一旁的皇后和瑾妃的眼,兩人忍不住心中一陣刺痛。
瑾妃的臉上一片黯淡,皇后卻站了起來,湊了過去,笑道:“好可愛的一個孩子,怪不得皇上那麼喜歡,要收爲義子呢說起來,這孩子出生以後,本宮還沒見過,今兒纔算是第一次見了。”
婉貞暗地裡皺了皺眉頭,知道皇后的用意,便將念哥兒抱了過去,笑道:“是啊。如今這孩子也是皇后的義子了,皇后要不要抱抱他?”
皇后立刻搖頭,道:“本宮還從沒有過抱這種小孩兒的經驗,況且他如今又睡着了,還是算了吧,免得驚擾了他。就讓本宮仔細瞧瞧,來日方長,以後多的是時間相處,也不用急於一時。”
婉貞默默嘆了口氣,果然不愧是皇后啊一眼就能看出皇帝此舉的真正含義。只是對她們而言,這又是多麼殘酷的事情她們能夠以平常心看待嗎?當事情涉及到自身的切身利益時,誰還能保持淡定,淡然視之呢?不經意間,皇后方纔說的那句“來日方長”猛地跳入她的腦海,她不禁心底一寒。
當念哥兒長大了,需要到皇宮來接受教育的時候,誰來保證他的安全?
一陣心慌襲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雖然很快就被她掩飾過去了,但還是落在了一直仔細觀察着他們母子的光緒眼裡。他不禁微微皺了皺眉頭。
“好了,今兒個的事也了了,念哥兒也睡着了,你快帶他回去吧。也難爲他小小年紀,今兒個卻堅持了這麼久,也殊爲不易了。”他憐惜地說道。
婉貞點了點頭。確實,以他這小子每天平均九個時辰都在睡覺的習性來說,能夠堅持這麼久也算得上是超常發揮了心中一陣疼惜,她也不矯情,躬身對光緒和皇后等人說道:“皇上、皇后、瑾妃娘娘,那臣妾就告辭了。”
皇后和瑾妃也點了點頭,笑着說道:“累了一天,早點回去吧。念哥兒需要休息,你也需要休息,可千萬別累壞了自個兒的身子”
婉貞蹲了蹲身,然後便退了出來。早有一旁的小太監等候着,一路引着他們母子走出養心殿,會合了菊月和何氏以後,一行人便匆匆走出了紫禁城。
上了等候在門口的鐘郡王府馬車,將念哥兒交給何氏抱着,婉貞靠在馬車上,閉上了眼睛假寐。方纔皇后不經意的一句話卻挑起了她又一層的擔憂,以後若是念哥兒真要進皇宮裡接受教育的話,她怎能放心?或者,可以跟光緒商量一下,就讓他在外面進學?
因爲念哥兒睡着了,爲了儘量行駛得平緩些,馬車行進得很慢。花了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纔回到鍾郡王府,剛到門口,車伕便是一愣,然後隔着車簾對裡面的人說道:“稟福晉,奴才看見醇親王府和多羅郡王府的馬車都來了。”
婉貞一愣,猛地睜開眼睛,示意菊月挑起了車簾看過去——可不是麼
當下嚇了一跳,趕緊說道:“別走正門了,直接從後門進去快點兒。”
車伕應了一聲,扯了扯繮繩,轉而向着後門奔去。馬車的速度明顯加快了,車身的顛簸程度也有所加強,可念哥兒照樣睡得四平八穩,看得婉貞一陣無語,心道這孩子也不知像誰,如此憊懶又大膽
直接駛進了後院,方一停穩,菊月便跳了下來,然後扶着婉貞步下馬車。管家早得了消息,迎了出來,不等他發話,婉貞劈頭便問道:“可是五嫂、六嫂她們來了?”
管家一愣,隨即答道:“回福晉的話,不但五福晉、六福晉來了,五爺和六爺也來了。”
婉貞更是大吃一驚,不待耽擱,轉頭對還在馬車上的何氏說道:“你且帶念哥兒回去休息。”然後又對菊月說道,“我們直接去客廳。”
說完也不待她們回答,徑自擡腳向着客廳走去。
菊月和管家急忙跟在她身後,三人一陣急行,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地方,從門口看進去,果然載灃夫婦和載洵夫婦都赫然在座。
婉貞停下了腳步,深深吸了兩口氣,讓自己的氣息平靜下來,然後才走了進去,笑着說道:“五爺、六爺,五嫂、六嫂,你們怎麼一塊兒來了?”
正在閒話的幾人頓時停了下來,齊齊望過來,見婉貞已經回來了,急忙站起身。
載灃笑道:“我們知道今兒個是念哥兒的大日子,就想着一定要過來道一聲賀。本來算着時間、踩着點兒過來的,沒想到你們竟然還沒回來,就只好在這兒等着了。”
婉貞歉然一笑,道:“真是抱歉。儀式完了以後,跟皇上還有皇后他們說了會兒話,加上念哥兒又睡着了,路上不敢走得太快,所以就耽擱了。倒是勞五爺、五嫂、六爺、六嫂久等了”
幼蘭走上前來,拉住她的手一塊兒往裡走,一邊笑道:“不妨事,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也是我們的不是,沒提前給你打個招呼,說來就來了,你可千萬別見怪。”
“哪兒能呢你們能來,是看得起我們母子,何來見怪的說法?”婉貞笑着,走到幾人面前,中規中矩地行了個禮,這纔算全了禮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