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貞一雙妙目從三人臉上掃過,微微一笑,道:“皇上,臣妾此來,是想問問上次那些鬧事的革命黨人,皇上決定了怎麼處置沒有?”
光緒愣了一下,她一向不關心這些事情,爲何此時卻會主動問起?不過他倒也沒想太多,依言答道:“朕還在考慮中,沒決定呢。你可有什麼意見?”
婉貞抿嘴笑着,說道:“臣妾只是隨便問問,哪裡就有什麼意見了?不過這麼久了朝廷也沒給出個答覆,臣妾是怕拖出事端來。”
載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吟着說道:“這事不好辦。對於革命黨人,朝廷一向的態度都是堅決打擊的,若是放在往常倒也好辦,直接推出去斬了就是了。但如今局勢動盪,列強在那裡步步進逼,我們內部切不可再滋生事端,所以便有點棘手,重了不行,輕了又怕開了先例,以後便再也管束不起來。爲今之計,只有先拖着,等事情平息一點之後再做打算。”
婉貞靜靜地聽着,自然知道載灃這麼詳細地告知此事究竟是爲的什麼。她本不欲干政,因此從來不曾參與過任何國家大事的決策,但這回她有了私心,平生頭一回如此迫切地想要做一件事情,就不可避免要摻和到這裡面來。既然如今已經決定了要做,也來到了這裡,就斷斷沒有臨陣退縮的道理,因此只是低垂了眼簾,平淡地說道:“既然這些人殺也殺不得,放也不忍放,那不妨就利用一下,跟他們做個交易如何?”
看似平淡的聲調下,是深深掩藏着的擔心和無措。她從未做過這樣的事情,從未如此積極想要去參與國政,更不知自己這一插手會將中國的未來引向何方,心中難免惶惑。況且,之前慈禧太后專政,光緒他們已經吃夠了苦頭,如今自己又顯露出如此積極的參政意向,萬一他們心生嫌隙可怎麼辦纔好?
驚慌、恐懼,她的胃似乎都絞痛起來,連臉色都有些發白了。
“交易?什麼交易?”光緒驚訝地問道,隨即便看到了她不自然的神色,頓時心中瞭然,一瞬間充滿了疼惜。“放心,沒事的,貞兒。你且慢慢說,我們會仔細聽着。”他在她耳邊溫柔地說着。
載洵一直觀察着她的神色,此時也急忙說道:“是啊,婉貞,別擔心。這事兒困擾我們很久了,若是你有什麼主意不妨說出來聽聽。你一向都是個有辦法的人,這次如果能幫到我們是最好不過的了。”
載灃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聽了這些話,她的眼眶立刻就紅了,看了看光緒等人,心中一片溫暖。他們如此維護她,那麼她就爲他們冒險一次又何妨呢?
定了定神,她清了清嗓子。這事兒雖有着她的私心,卻也是斷斷續續思考了好幾年的結果。以前她還徘徊在要不要插手的猶豫中時便有過全盤考慮,如今既然已經動了手就自然要全力將其推動到底,因此反覆思忖了一下,覺得應該沒什麼問題了,這才說道:“皇上,兩位王爺,革命黨的事情確實棘手,朝廷對他們殊無好感也是事實。只是我們都不得不承認,他們現在的實力是越來越大了,並不是簡單殺了就能了事的。恰恰相反,殺戮只能讓他們越來越仇恨朝廷,越來越煽動平民起來抗爭,也就越來越加大了社稷的動盪。所以我想,我們是不是也該改變一下策略了?”
光緒等人面色沉重,對視了一眼。其實她方纔說到的他們又何嘗不知?如今革命黨的勢力越來越大,從原來的小打小鬧到現在的大規模起義,雖然都被鎮壓了,卻是一波接着一波,讓人應接不暇。若不是這些年朝廷的境況有了改善,能夠負擔得起這些用兵,怕早就頂不住被他們折騰垮了以往殺幾個人就能起到震懾的作用,可現在怎麼辦?把人全都殺了?且不說能不能抓得到,就算抓到了,要殺光的話豈不是要弄得血流成河?
光緒自認雖不是什麼明君,卻也不是什麼暴君,這樣有失天和的事情他還做不出來。
然而改變?如何改變?
看着婉貞,他似乎若有所悟,但還是問道:“貞兒,你的意思,該怎樣改法?”
婉貞微微一笑,說道:“說起朝廷自古以來對付逆賊的方法,不是一向都很多嗎?若是武的做不了,不妨換成文的好了。”
“文的……”載洵沉吟了一下,眼睛一亮,“你是說招安?”
婉貞點了點頭。
載灃則搖了搖頭,道:“不是我們沒想過這招,可他們一直以來都非常頑固,幾乎可以說是滴水不進,我們早就嘗試過,卻是以失敗告終。”
光緒也點頭道:“是啊,貞兒,你或許不瞭解情況。朝廷早些年也不是沒想過招安他們,然而他們冥頑不化,不受教誨,執迷不悟,我們也是無可奈何啊使出殺招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婉貞不以爲意,笑着說道:“皇上,兩位王爺,此一時、彼一時了。以前他們不肯,是因爲當其時老佛爺……”忽然覺着這麼說似乎有些不妥,當即跳了過去,抿嘴笑了笑,續道,“如今,朝廷的改變他們看在眼裡,多少也是有些鬆動的,此時再去遊說,難免沒有成功的希望。況且,我們也不必直接就要求他們全數招安,先合作起來,彼此瞭解之後,或許後面的事情就會好做很多了。”
“你是說……用這次的那些人換取跟他們合作的機會?”光緒不是笨人,一點就通。
婉貞點了點頭,道:“這次是個機會。飯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朝廷和他們的關係之前弄得太僵,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改善的,只能慢慢來。若是能夠跟革命黨和解,他們有的是人才和方略,爲我所用的話,朝廷就不怕無人可使了。”
光緒沉吟着,站起了身在殿內踱來踱去。走了許久,倏地停下來,轉身問道:“你忽然提到這事,是不是最近發生了什麼?”
婉貞早知瞞不過他,也不打算瞞他,坦然點了點頭道:“昨兒個我去參見宴會,見着了兩個革命黨的代表,跟她們談了一會兒。”
光緒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但卻也沒說什麼,只是問道:“你們談了什麼?”
婉貞嘆了口氣。看着他這樣子她也是心中難受,但爲了心中的計劃,還是不得不狠下心腸,將昨晚上與張、李二人的談話內容一五一十說了出來,最後說道:“皇上,臣妾反覆思量了許久,覺得這倒是條可行之路。既然大家的目標都是一樣的,要讓中華繁榮富強,那麼爲什麼不能合作呢?革命黨裡頭很多人都是曾經出洋留學的人,他們眼界寬、本領高,比起那些固步自封的狀元秀才不知好了多少,皇上你們致力於新政的推行,他們正是可用的人才以前是沒辦法,朝廷和他們勢不兩立,就這麼白白地殺了,臣妾實在覺得可惜。如果有機會讓他們爲朝廷效力,那是最好不過的事情,也能幫皇上省下不少事。既然他們已經主動找上門來了,臣妾覺着,不如嘗試一下。”
光緒看見她略有些焦急的神色,不禁放緩了臉色,走過去輕輕抱住她,柔聲說道:“貞兒別急,朕知道你也是爲了朕好,沒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此事事關重大,必須好好謀劃一下,一時之間難以決斷罷了。”
婉貞聽了,心下稍安,這才發覺自己確實有些心急了。方纔自己不還說必須一步步來嗎?怎麼轉眼就犯了躁進的毛病不由自嘲一笑,倒也放平了心態。
載灃見光緒成功安撫了婉貞,這纔開口問道:“婉貞,你方纔說的,他們有幾分誠意?你可看得出來?”
婉貞想了想道:“至少在我看來,他們還是有些誠意的。不過接觸的時間太短,我也不敢打包票。這種事情,乃是日久見人心的,有沒有誠意以後慢慢就知道了,如今我們最大的損失,不過是放掉幾個革命黨人罷了,並不算多,所以我才覺得可以一試。”
“我也是這麼覺得。”載洵說道,卻是支持婉貞的主張。他看了婉貞一眼,續道,“以前革命黨滴水不進,乃是因爲他們內部扭成了一條繩,我們無法下手。但如今他們既然有可能已經分成了兩派,那就再也不是鐵板一塊,有了嫌隙,我們也就有了下手的可能。就算最後合作不成,也可以想辦法從內部瓦解他們,總比我們在明面兒上喊打喊殺來得強。”
光緒和載灃眼睛一亮。他們倒是一時沒想到這茬兒上來,如今仔細一想,倒也很有道理。婉貞則是心頭一驚,這可是釜底抽薪的辦法了再強大的堡壘也能夠從內部攻破,萬一真的走到了這一步,中國……會變成什麼樣?
她有些不敢想下去了。但若真的最後變成了這樣,那她也無話可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是他們自己有了破綻,才能夠被人利用,這也怨不得誰。況且她對他們還是有點信心的,怎麼說有那麼多人才的革命黨,應該不會就這麼被弄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