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穩穩當當地在醇親王府門口停了下來。
車伕上前敲了敲門,一個門房探頭出來,車伕跟他說了兩句,他便又縮了回去。過了一會兒,門“吱呀”一聲開了,門房臉上有些驚慌,忙不迭招呼着車伕將馬車直接趕了進去。
載灃和幼蘭早已等在門內,見馬車進了門,這才大大吁了口氣,然後立刻便雙膝跪下,叩頭道:“臣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馬車的車門打開來,鍾德全率先跳下馬車,然後小心翼翼扶出了婉貞,接下來纔是身上帶傷的光緒。三人站定,光緒看着眼前的弟弟,一時間竟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長長舒了口氣,帶着嘆息說道:“罷了,都起來吧。”
載灃和幼蘭站了起來,幼蘭恭順地垂頭站在一旁,載灃則關心地上前了兩步,仔細打量了光緒幾眼。只見他雖然面色還有些蒼白,但精神倒還好,身上站近了纔會聞到一股藥味,有些虛弱的氣息昭示着他確實受着傷的事實。
他鬆了口氣,面上的神色放鬆下來,說道:“老天有眼,看着皇上龍體康復,臣弟總算是放下點心了。幾天前臣弟剛聽說您受傷的時候,差點就嚇死了。”
他故意說得誇張,光緒又怎會體會不出來?於是苦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嘆道:“讓你擔心了。不過還好,老天保佑,總算是撿回一條命來。”
載灃看着他,忍不住問道:“皇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您怎麼會突然受傷的?”
光緒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倒是婉貞滿面羞慚,訥訥地輕聲道:“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攛掇着皇上微服出宮,也就不會……”
“貞兒”光緒打斷了她,拉着她的手,柔聲道,“別什麼事都攬到自己身上,是那些賊人心思毒辣、膽大包天,行刺這種事情,誰又能想得到呢?這不是你的錯”說完,還狠狠地瞪了載灃一眼。
載灃心中也是一揪。他不過隨口問問,卻沒想惹得婉貞自責,頓時自己也是後悔不迭。對於皇帝怨責的眼神,倒是領得心甘情願,訕訕地不好開口了。
幼蘭見狀,急忙岔開了話題說道:“皇上,娘娘,您二位好不容易平安歸來,便是天大的幸運了皇上身上傷還沒好,不宜久站,還是快些進去吧。”
載灃終於找到了臺階下來,急忙附和道:“對,對,皇上、娘娘,請進去說話吧。”
幼蘭又走上前來,親熱地挽住了婉貞的胳膊,笑着說道:“你可算是回來了。念哥兒這些日子一直叫着要找額娘,誰都制不住他,我還一直擔心着呢,怕他會出什麼意外。如今你回來就好了,我已經派人去帶他來了。”
聽到念哥兒的名字,婉貞整顆心都要化了。正說話間,忽然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來:“額娘”一個小小的身影就一頭撞進了她的懷裡。
念哥兒身上熟悉的味道頓時縈繞在鼻間,她的眼睛瞬間便模糊了,只叫了一聲“念哥兒”,便什麼也說不出來,彎下腰緊緊抱住了兒子,眼淚禁不住如斷線的珠子一般掉下來。
幼蘭在一旁看着,忍不住也紅了眼圈。光緒心中也是一片酸澀,知道婉貞對念哥兒的感情,轉頭對載灃使了個眼色,兩個男人就悄悄地離去了,把這裡的空間讓給了這對母子。
念哥兒年紀小,對母親本是極爲依賴的,從小到大也不曾分離過這麼長時間,早就想得緊了,此時終於又見到了母親,自然是嚎啕大哭來表示自己的想念和委屈的。
母子倆抱頭痛哭了一通,幼蘭這才擦着眼睛勸道:“好了,好了,娘娘,您如今已經回來了,跟念哥兒團聚,這是高興的事兒,爲什麼要哭呢?仔細哭多了傷了身子。念哥兒這幾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這會兒您回來了,定要好好給他補補才行,咱們還是進去坐下說話吧。”
婉貞聽得心中又是一陣揪疼,對念哥兒心裡滿滿的都是愧疚。這次若不是她起意要讓光緒體驗體驗民情,也不至於會發生這種事情,連累了念哥兒小小年紀卻生受了這骨肉分離的痛苦,心中更是自責不已。她點點頭,看着幼蘭道:“五嫂,這次多虧了有你在,把念哥兒照顧得這麼好,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感激纔是。”
幼蘭聽了,笑着說道:“瞧你說的,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咱們之間還用得着這麼客套嗎?念哥兒從小就是我們妯娌的開心果,又跟溥儀極相處得來,能有這個機會照顧他,我可是求之不得呢你就不知道,必祿氏幾乎天天都來,想搶着照顧他呢,我守得死死的,愣是沒讓她得逞”說着就洋洋得意起來。
她這話說得三分做作,婉貞卻聽得“噗嗤”一笑,沒有再說什麼。幼蘭這次的功勞,她記在心裡就是了,日後慢慢報答也不遲,此時倒是沒必要反覆強調的。她看了看哭得兩眼通紅的兒子,心中又是一陣憐惜,柔聲說道:“念哥兒,來,跟額娘進去說話。”
念哥兒終於見到了心心念唸的母親,頓時心滿意足。這麼一鬆懈下來,即使小孩子精力充沛,這些日子來的吃睡不寧還是顯露出後遺症來,頓時就有些精神不濟了,忍不住揉着眼睛,大大地打了個呵欠。婉貞正是滿心的疼惜,急忙牽着他來到幼蘭特意安排的住處,親自抱了他上牀休息,看着他很快就沉入夢鄉,忍不住對着那稚嫩的小臉又流下了淚來。
幼蘭見了,怕她傷心過度,急忙藉口怕吵着念哥兒睡覺,將她勸出了臥房。來到外間,因着兩人的身份已經不同,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平起平坐,她請婉貞坐了上座,自己在下首陪着,又讓溥儀等人前來拜見。爲了安慰念哥兒,她很是花了些心思,安排他跟王府的少爺們住在一處,平日裡溥儀等人輪番上陣陪着他玩兒,倒也真的分散了些他的注意力,否則今天婉貞見到的就是躺在牀上的念哥兒了。
溥儀現在已經長成了一個小小少年,舉止得體,言談儒雅,顯見載灃他們教育得好。看着這個原本該成爲一國之君、末代皇帝的孩子,婉貞多少有些心情怪異,那股懊悔悲傷的情緒便也就淡了,慢慢止住了哭泣,說道:“這孩子真是長得好,模樣俊,氣質好,可見五嫂你也是個會帶孩子的,才能讓他這般出色。”
幼蘭聽到她的稱讚,倒是比自個兒得了讚揚還要高興,面上卻還是謙讓道:“也就隨便教教,當不得娘娘如此誇讚,可別讓他驕傲了,回頭更難管教。”
婉貞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她,眼光又回到溥儀身上,柔聲問了些學業、生活上的瑣事。溥儀很是乖巧地一一回答了,她又問了問其他幾個孩子們,發現雖然各人的舉止、風度都不同,卻都沒有太過不堪造就的苗子,心下對幼蘭更是佩服。別的且不說,單就這管理一大家子的能力而言,幼蘭比她可不是強了一星半點兒。不過話又說回來,她也不願要這種能力,若是讓她眼睜睜看着載濤或是光緒妻妾成羣、兒孫滿堂,自己還得裝出一副賢惠大度的模樣把這一大家子都照料得好好的,她可受不了
跟孩子們都說過了話,她這才笑着對幼蘭說道:“我看這幾個孩子都是不錯的,以後還是讓念哥兒多跟他們接觸接觸,也學學哥哥們這種風度舉止纔好,免得總是被捧着,驕縱壞了。”
幼蘭一聽,頓時大喜過望。如今光緒自己沒有孩子,卻對念哥兒愛惜至極,雖未明說,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多數就是未來的皇帝了。此時讓自己的孩子跟念哥兒多多接觸,好處是絕對少不了的,等念哥兒長大了,登基以後說不得就是新帝的股肱之臣,她又如何能不高興呢?
婉貞自然是知道她的心思的,然而卻也沒說什麼,只是淡淡一笑。她從未有過讓念哥兒繼承大統的心思,而且若是此次君主立憲能夠成功,以後的皇室就會變成一種象徵性的存在,實權是沒有的,自然也談不上什麼重臣心腹之類,幼蘭的念想怕是無法實現了。但即使如此,讓念哥兒多些朋友卻是怎麼也沒有錯的,而且若是這樣能夠令幼蘭高興一時,也值得了。
一羣小孩畢竟不適合在此久留,幼蘭便讓他們退下了。等人都走*,只剩下了她們妯娌兩個,她這才關心地看着婉貞,小心翼翼地問道:“娘娘,這回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們一會兒失蹤一會兒受傷的,可把我跟五爺都嚇得夠嗆,五爺還差點就要出動禁衛軍全城搜索了”
婉貞淡淡一笑,這事兒倒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就算自己不說,回頭載灃也會告訴她,因此便一五一十將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說了一遍,只是隱去了光緒和革命黨人私下裡的協議,只說是有部分革命黨人迷途知返,願意歸順朝廷。
倒不是她怕幼蘭會走漏消息,只是她知道,朝廷中很多人對革命黨人都恨之入骨,尤其是皇族中人,他們見識有限,看不到君主專政的弊病,又是既得利益者,未必就願意接受變革,在事情尚未明朗之前,還是不要冒然行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