溧水一戰不過是重創了捻軍龔得樹部的元氣,卻並沒有做到徹底殲滅,爲了讓捻軍各部知道自己的厲害,別再來打湖北的主意,更爲了不給僧王爺白揀便宜,溧水戰事纔剛結束,不顧陰雨還在連綿,吳超越馬上把軍隊一分爲二,一隊交給趙烈文和曹炎忠率領了打掃戰場和押送輜重,一隊由自己親自統率了渡河追擊,多隆阿軍也把傷兵留在後隊,自率六百餘騎陪同吳超越發起追擊。
精銳步騎損失慘重的捻軍當然早就跑了,元氣大傷的捻軍白旗主力甚至來不及收攏溧水西岸的殘兵,馬上就放棄了由無數破爛帳篷組成的營地,快步如飛的逃向正東面的平市鎮(今平氏鎮),待吳軍將士渡過溧水東進時,擅長流竄的捻軍都已經快跑到湖陽店北郊了。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吳超越才真正體會到了僧王爺能把強行捻軍擠壓到湖北邊境的不易,同是步騎混合,在被大量雜兵拖累的情況下,捻軍的流竄速度竟然還能做到與經過嚴格訓練的吳超越軍大致相等——當然,這和道路泥濘拖慢騎兵及捻軍更加熟悉地形也有很大關係。
捻軍逃得快沒關係,正東面的地形放在那裡,捻軍想流竄進汝寧府絕沒有那麼容易;捻軍南下也沒關係,都興阿早已在棗陽和鎮北河那一帶嚴密佈防,之前龔得樹就衝不破,這會龔得樹再敢去打流竄進湖北腹地的主意那纔是真的找死;甚至就連龔得樹能夠帶着殘部逃進汝寧府,對吳超越來說其實都無所謂。唯一不能讓吳超越所容認的,就是不能讓僧王爺白揀這個大便宜,撈到全殲捻軍白旗殘部的功勞!
正因爲如此,吳超越當然選擇性的遺忘了向僧王爺知會溧水戰況,儘可能的拖延僧王爺的出兵攔截時間,帶着吳軍步騎只是緊追不放。然而追擊期間吳超越也一直有個疑問,就是不太明白龔得樹爲什麼沒有立即拋棄數量龐大的雜兵,只帶機動力速度更快的精銳步騎逃命?
鑑於這個疑問,吳超越特地派人抓了一些捻軍掉隊的雜兵過來審問原因,結果這些雜兵給出的答案卻讓吳超越更加摸不着頭腦——龔得樹竟然公開揚言說要把所有捻軍士卒帶到義寧去吃大戶過好日子,還說捻軍黑旗主力正在向桐柏趕來接應他們,所以捻軍這次要走桐柏這條路突圍。
無比狐疑的盤算了一下,吳超越馬上懷疑這是龔得樹聲東擊西的詭計,因爲捻軍東逃義寧的三條道路中,就數桐柏縣這條路最爲狹窄險峻,桐柏縣的清軍和鄉勇只要守住淮源一帶的道路險要處,戰鬥力再爛也能擋住捻軍一段時間,屆時吳軍再往後面一衝,馬上就能把捻軍給包了餃子!走桐柏路東竄是九死一生,走泌陽的毛集路或者銅山路纔有捻軍的最好正確選擇。
生出了這個懷疑,在全力追擊捻軍餘部的同時,吳超越當然盤算起了分兵攔截捻軍從平市北上道路的主意,早早就把騎兵單獨編制,隨時準備穿插迂迴去斷敵人北逃道路。
全力逃亡之下,捻軍的速度更加飛快,傍晚時就已經抵達了早已被戰火夷爲平地的平市小鎮,在殘垣廢墟中暫做休息。吳軍斥候把消息報告到了吳超越的面前後,吳超越也沒敢怠慢,馬上命令聶士成和多隆阿兩軍立即北上,到捻軍北逃必經的高店陳莊一帶攔截。而在出發時,吳超越也特意對聶士成和多隆阿等人囑咐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僧格林沁那邊也該收到消息出兵了,你們在戰場上說不定會碰上他的麾下軍隊。”
“給我記住一點!”吳超越突然提高了聲音,惡狠狠說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們可以不必主動招惹僧格林沁的麾下將士,但他們如果招惹你們欺負你們,馬上給我加倍奉還!弄出人命都沒關係,出什麼事我給你們擔着!”
多隆阿和聶士成都是典型的軍人性格,聽了吳超越的吩咐當然是面面相覷,都有些不敢相信這道命令是出自素來溫文謙恭的吳超越之口,然後聶士成還小心翼翼的問道:“撫臺大人,這麼做……,好嗎?”
“這麼做是不好,但你們就願意看到你們的麾下將士被別人欺負?!”吳超越厲聲喝問,說道:“我和僧格林沁那些恩怨,難道你們沒聽說過?僧格林沁是什麼鳥人德行,難道你們也沒聽說過?你們讓他一尺,他就敢進一丈!對這種蹬鼻子上臉的人,只有以牙還牙,以暴制暴!”
難得看到吳超越的態度這麼嚴肅兇狠,聶士成和多隆阿這才拱手領命,吳超越卻還是不放心,又叮囑道:“記住,敢欺負你們就還手!出了什麼事我擔着!”
把騎兵提前派往了北線後,又帶着步兵追擊到了平市鎮的十里範圍之內後,吳超越才終於明白了龔得樹究竟有多狡猾,還有他爲什麼堅持要把雜兵帶着一起逃命的真正原因——發現吳軍逼近,龔得樹竟然把他手下的軍隊一分爲二,一隊北上逃命,另一隊則大踏步衝進了通往桐柏縣的山道!而黑夜之中視野狹窄,吳軍斥候又根本無法探明龔得樹的精銳主力是走了那個方向。
欽佩敵人的聰明之餘,吳超越也被迫面臨了一個非對即錯的選擇,選擇對了追擊對象,就有很大希望拿下龔得樹的首級獲得全功,選擇錯了,龔得樹就有可能乘機逃出生天。
沒辦法繼續分兵,吳超越手裡已經只剩下兩個步兵營,其中一個還是經驗不足的新兵,通往桐柏的山道也過於狹窄崎嶇,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敵人伏擊得手,同時只派一個營追擊也註定起不了多少作用。
吳超越還一度動過念頭全軍殺入桐柏山道,然而考慮到自軍騎兵的實力並不足以殲滅龔得樹殘部,很可能會給僧王爺揀到天大便宜,吳超越就氣不打一處來。所以盤算再三後,吳超越一跺腳一咬牙,還是吼道:“往北追!我就不信黑燈瞎火的雨夜,龔得樹敢帶着騎兵進山道!”
名譽上說是追擊戰,實際上卻純粹就是屠殺,大步追擊的吳軍將士在戰鬥中根本就沒有遭到任何的抵抗,即凡被追上的捻軍雜兵不是四散逃命就是跪地投降,吳軍將士連槍都幾乎不用開,直接用刺刀就能解決問題。期間吳超越自然少不得抓舌頭問口供,結果令吳超越大爲放心的是,幾個俘虜都交代說龔得樹是走北面突圍,還走在了隊伍最前面。
慶幸自己選擇正確的同時,吳超越帶着吳軍步兵當然是一路放心狂追,爲了爭取時間乾脆連俘虜都懶得抓,然而追着追着,吳超越突然發現情況不對了——始終沒有看到捻軍騎兵的影子不說,道路上還連新鮮的馬糞和馬蹄印都沒有。
不祥的預感籠罩到了吳超越的心頭,接着致命一擊又很快出現——道路北面,出現了大量打着密集火把的騎兵從北向南疾馳而來,象砍瓜切菜一樣的接連砍翻前方的捻軍敗兵,期間還不斷響起槍聲,很明顯是聶士成和多隆阿所率的清軍騎兵!
知道自己可能已經上當,臉色陰沉的下令軍隊停止前進重新整隊,又等得片刻,滿臉雨水汗水的聶士成和多隆阿果然一起跑到了吳超越的面前,接着同樣滿身水跡的僧格林沁也策馬衝了過來,還搶在聶士成等人面前劈頭蓋臉問道:“捻匪騎兵呢?龔得樹那個賊頭呢?不是說還有一些捻匪騎兵逃了過來,怎麼一個都看不到?”
懶得理會搶功勞時衝得比誰都快的僧格林沁,吳超越裝做沒看到他,只是向同樣滿臉疑問的聶士成和多隆阿苦笑道:“終日打雁,今天我被雁啄了眼,中了龔得樹的聲東擊西之計,這次是我失誤。”
苦笑過後,吳超越這才把自己中計的經過對聶士成和多隆阿大概說了,然後解釋道:“我覺得捻匪騎兵應該不會在黑夜中進入桐柏山道,只有北上走泌陽這邊的道路東逃纔是最好選擇,所以我就來了這裡,也上了龔得樹的大當。”
聶士成和多隆阿大失所望了,一邊的僧格林沁卻是得意狂笑了,狂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吳超越吳大人也有今天?吳大人,你不會連兵書都沒讀過連知己知彼這句話都不知道吧?難道你沒聽說過,龔得樹那個賊頭天生奇能,能在夜間視物?”
“夜間視物?”吳超越一楞,這才終於明白了龔得樹爲什麼敢在黑夜裡進山的真正原因。然後吳超越也沒遲疑,馬上拋出自己剛纔想好的新計劃,向聶士成和多隆阿吩咐道:“功亭,禮堂,你們別嫌辛苦,馬上走毛集道迂迴去斷捻匪東逃道路,我回桐柏山道去追,爭取把捻匪堵死在山道里!”
“慶祺,帶騎兵跟本王走,去毛集堵捻匪!給孔廣順傳令,叫他帶步兵去桐柏道,一定要追上捻匪!”
還沒等多隆阿和聶士成抱拳唱諾,僧格林沁就已經大吼大叫着策馬離開,迫不及待的帶着所部騎兵迂迴去毛集鎮搶功。吳超越早就知道僧王爺的這個德行,也沒怎麼在意,只是囑咐了多隆阿和聶士成小心,然後馬上與他們再次分軍,自領步兵回桐柏道去追擊捻軍的真正主力。
知道了龔得樹近乎特異功能的夜視能力,撤回到平市鎮後,吳超越當然沒敢貿然在黑夜中進入山道,選擇了讓已經一天一夜還多沒閤眼的自軍將士在避雨處暫時休息,準備等天色全明後再進山。而隨後趕來的僧格林沁部將孔廣順仗着在唐縣休息了幾天體力充足,打着火把帶着步兵倒是毫不猶豫的衝進桐柏山道搶功,吳超越則沒做絲毫阻攔——不歸自己管,也攔不住。
累得夠戧,幾乎是一閤眼就到了第二天的天明,結果讓吳超越鬆了口氣的是,已經連續下了幾天雨的南陽一帶終於是雨過天晴,陽光普照還萬里無雲,是個難得的晴好天氣。慶幸了一句老天總算是開了一次眼,吳超越再不遲疑,領着匆匆吃了一頓乾糧的吳軍將士馬上殺入桐柏山道,同時去令新野,讓趙烈文和曹炎忠等人移師到平市鎮等待命令。
被吳超越料中,深入山道中部後,吳軍將士果然碰上了被捻軍伏兵殺散的孔廣順軍敗兵,又問得孔廣順被捻軍伏兵殺敗後不肯死心,匆匆整理了一下兵馬馬上又發起追擊,吳超越更是冷笑連連。結果還是不出所料,當吳軍將士追擊到了淮源鎮以東的道路狹窄處時,果然追上了正在辛苦疏通被木石阻塞道路的孔廣順軍主力——還已經快疏通完了。
辛苦通浚了道路,出了苦力的孔廣順軍果然毫不客氣的衝到了前面,吳超越也沒和他爭搶,不過走出了山道進入了地勢開闊處,吳超越卻是更不客氣的率軍狂奔,各走各的沒花多少時間就把孔廣順軍甩在了後面——吳軍將士負重奔跑的訓練強度,甩孔廣順麾下那些雙槍綠營兵可不止八條街。
追得再快也毫無作用,衝到了桐柏城下時,被捻軍殺潰的地方守軍馬上就哭喪着臉告訴了吳超越一個壞消息,說是捻軍已經走了一個多時辰,還說他們昨夜雖然也出兵封堵山道,無奈捻軍爲了逃命攻勢猛烈,天又下雨火器無用,所以沒堅持多少時間就被捻軍殺潰。然後看看東面的一片坦途,再看看自己麾下累得筋疲力盡的步兵,吳超越苦笑搖頭,無可奈何的衝吳大賽吩咐道:“傳令下去,讓弟兄們找個合適的地方就地休息,用不着追了,追也追不上了。”
萬分失望的坐地休息時,僧格林沁和聶士成、多隆阿等人幾乎同時帶着騎兵趕到桐柏城下,結果也不用問情況,光是看到東倒西歪悶頭大睡的吳軍將士,還有吳超越的滿臉苦笑,聶士成和多隆阿就已經知道大勢已去,連詢問情況的功夫都省了。
聶士成和多隆阿沉默無語,僧格林沁卻是趾高氣昂的大吼大叫,“吳撫臺,你是做什麼吃的?追捻匪居然連捻匪主力究竟走那一條路都分不清楚?這次捻匪賊頭龔得樹逃脫法網,你要負主責!你是頭號罪魁禍首!頭號罪魁禍首!”
懶得理會僧格林沁的張狂叫囂,吳超越只是向聶士成和多隆阿問起爲什麼他們的騎兵比自己步兵來得還晚?聶士成如實答道:“稟撫臺大人,地面泥濘,我們又不熟悉道路,所以沒辦法把速度提到最快,還有……,還有……。”
“還有什麼?”吳超越隨口問道。
目前還十分老實又位卑職微的聶士成不敢吭聲,旁邊的多隆阿卻是心直口快,脫口說道:“還有因爲僧王爺不許我們搶在他前面!本來我們已經追上了僧王爺先出發的騎兵,準備搶在前面追擊,但僧王爺派人攔住我們,說我們會衝亂他的隊列,不准我們超過他的騎兵,還故意攔住我們的道,不給我們搶在前面的機會。”
吳超越馬上冷笑去看僧格林沁了,僧格林沁則老臉先是一紅,然後馬上就指着多隆阿咆哮道:“狗奴才,你算什麼東西?竟然敢詆譭本王故意阻攔你們上前?就你們那點騎術,也有本事搶在本王的蒙古鐵騎前面?”
“王爺,末將不敢詆譭你。”多隆阿不卑不亢的答道:“但是昨天晚上,你確實故意攔住了我們的騎兵,不然的話,在坡頭山那一帶,末將和聶將軍的所部騎兵,就已經超過你了!”
“放屁!”僧王爺惱羞成怒的罵出髒話,指着多隆阿的鼻子怒吼道:“多隆阿,你一個小小翼長,正白旗的打虎兒奴才,也敢和本王這麼說話?你算什麼東西?”
“王爺,你是扎薩克多羅郡王不假,末將也是打虎兒人不假,但事實就是事實,昨天晚上,你確實……。”
多隆阿的回答被吳超越的揮手打斷,吳超越疑惑問道:“禮堂,什麼是打虎兒人?你不是滿人?”
“就憑他也配當滿人?”僧王爺輕蔑的說道:“呼爾拉特氏的打虎兒奴才,雍正十年才擡旗編入正白旗,連山海關都不許過,只配在東北戍邊。這次如果不是長毛猖獗,就憑這樣的狗奴才也有資格進關……?”
僧王爺的話還沒有說完,原本累得一直坐在地上的吳超越就已經站了起來,拉着多隆阿的手誠懇說道:“禮堂,你放心,雖然你不是滿人,但你是我的兄弟!我絕不會讓你被人隨便欺負!僧王爺這次爲了貪功故意阻攔你的騎兵上前,我一定會上表朝廷,請朝廷還你一個公道!”
“多謝吳撫臺。”多隆阿滿頭霧水的向吳超越道謝,心道:“吳撫臺怎麼了?怎麼突然會變得對我更好了?”
看到吳超越和多隆阿狼狽爲奸的模樣,覺得自己受到羞辱的僧格林沁當然是怒氣衝衝的拂袖而去,彼此都懷有怨恨之下,湖北將士和僧王爺的麾下士卒當然很快就起了衝突,還在當天晚上鬧出了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