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密如爆豆,爆炸聲此起彼伏,城裡城外的火炮聲音更是連綿不斷,間雜士卒的呼喊吼叫,垂死的慘叫和奄奄一息的求救聲,九江戰場的慘烈激戰仍然還在持續。
東門、南門和水面三個主戰場情況迥異,江面上清軍水師雖然成功殺散了太平軍的運兵船隊,然而在迅速回師的太平軍水師韋俊部面前,清軍水師卻迅速落到了下風,被打得只要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被迫不斷的向下遊逃竄,逐漸被太平軍水師攆到梅家洲北面的狹窄江面中。如果情況再這麼持續下去,清軍水師基本上就只剩了兩個選擇,一是效仿被徹底打殘的湘軍水師,毀船登陸逃命,二就是冒着擱淺被俘的危險逃進龍感湖。
東門戰場上,湖北新軍則遭到了自組建以來的最頑強抵抗,被殊死而戰的太平軍牢牢堵在城牆上,既難以衝進城中擴大陣地空間,也難以招架太平軍火炮的無差別火力覆蓋,進退兩難,處境之艱苦前所未遇,根本找到半點打破僵局的機會和辦法。
南門戰場這邊的情況比東門更糟糕,即便清軍的火藥在南門城牆上炸開了一個七八丈寬的大口子,清軍可以踏着城牆廢墟直接殺入城內,所面對的太平軍巷戰工事也遠沒有吳軍走城門入城的那麼多,然而打先鋒的湖南楚勇戰鬥力畢竟要明顯遜色於湖北新軍,太平軍又是無路可退背水一戰,捨死忘生的阻擊拼殺之下,楚勇不但很難真正踏入城中一步,相反還被雙眼通紅的太平軍將士殺得死傷慘重,節節敗退。
最後,實在招架不住太平軍的瘋狂衝殺,打先鋒的楚勇終於還是敗退了下來,被反衝出城的太平軍象趕鴨子一樣的驅逐過護城河。好在左宗棠早已安排好了出擊順序,楚勇剛剛敗逃過河,一個營的清軍綠營兵馬上就發起衝鋒,同時又有一個營的楚勇進入綠營兵留下的陣地,以便隨時發起衝鋒,不給太平軍以喘息機會。
這時,讓清軍衆將和楊文定等人傻眼的事發生了,同時也是讓太平軍上下轟笑大喜的事——第二輪發起衝鋒的綠營兵,竟然還沒有完全踏着壕橋車衝過護城河,就被太平軍一個反衝鋒直接殺退,連滾帶爬的又逃過了護城河,轉眼間逃得到處都是。而此時此刻,負責第三輪衝鋒的楚勇都還沒來得及排好隊列。
見此情景,太平軍將士當然是一邊大笑一邊抓緊修補缺口,士氣陡然上升。王國纔則是老臉通紅,破口大罵率軍衝鋒的營官徐諱巖,賭咒發誓要讓給自己丟臉的徐諱巖好看。正好在一旁的胡林翼當然是捂嘴偷笑,末了還對王國才說道:“王兄弟,要不這樣吧,東南角那邊如果真能得手,讓我們湘軍先衝,你們第二輪如何?”
“不幹!”王國才斷然拒絕,說道:“那邊先衝是我猜拳贏到的機會,你們第二輪,叫我讓給你們,想都別想!”
“可如果又想剛纔這樣怎麼辦?”胡林翼微笑問道。
“如果還是這樣,我把腦袋輸給你當夜壺!”王國纔回答得斬釘截鐵。
王國纔在胡林翼面前賭咒發誓的時候,羅大綱則在九江城裡抹着冷汗慶幸,暗道:“幸虧南門這邊的清妖容易對付,如果攻打南門缺口的是超越小妖的妖兵,那我們就麻煩大了。但不對啊,清妖爲什麼要把超越小妖的妖兵全部派到東門戰場?清妖主帥這麼狡猾,怎麼會犯這樣的錯誤?”
琢磨到了這裡,羅大綱猛然想到了一個可能,也頓時再一次臉色蒼白如紙,心中暗道:“不會吧,難道……?”
羅大綱猜到那個可能也晚了,太平軍的精銳主力早已被吳軍和清軍聯手牽制在了東門和正南兩個戰場,城中已經沒有可靠的預備隊可派,東南角那邊緊急挖成的地道中,導火線也正在噝噝歡叫着撲向火藥。而在東南角的黑暗處,四個營的清軍兵馬也正在屏息靜氣的等待爆破結果。
值得一提,靠猜拳贏到第二輪出擊機會的湘軍營隊,雖然是從湘軍殘部中七拼八湊而成,然而卻全是湘軍老卒兼最精銳者,戰鬥力相當有保證,並且每一名將士額頭上都綁着白色布帶,咬牙切齒的發誓一定要爲戰友和曾國藩報仇雪恨,鬥志旺盛到了極點。帶隊的李續賓更是幾次找到僥倖贏得首發機會的王國才部將懇求,願意用銀子購買首先衝鋒的機會,然而卻每一次都遭到了王國才那個部將的斷然拒絕。
“狗ri的,給臉不要臉,等着被長毛殺得灰頭土臉吧!”
盯着前方的綠營兵隊伍惡狠狠罵出了這句話後,李續賓突然覺得地面一跳,再接着,一陣前所未聞的爆炸聲突然從九江東南角的城牆處,即便相隔裡許,李續賓和湘軍將士還是被震得雙耳發麻,耳膜嗡嗡作響。
前所未聞的猛烈爆炸和巨響,把交戰雙方的將領士卒都給嚇了一跳,一時幾乎忘記還要繼續戰鬥,與之相應的,則是九江城牆的劇烈晃動,還有磚石破碎和土石崩塌的巨大聲響,土屑石粉直衝雲霄。而再等硝煙灰塵逐漸飄落散去後,最爲陳舊的九江城牆東南角,則是出現了一個足足有六七十丈的巨大缺口!絕對無法在短時間裡修補的缺口!
再接着,一個威猛的吼叫聲又傳進了李續賓的耳中,“弟兄們,跟我上!別讓人永遠看不起我們綠營兵!有卵蛋的,就跟我上!殺——!”
“殺!殺!殺——!”
此起彼伏的吼叫聲中,已經在爆炸期間點燃了火把的五百綠營兵發足衝鋒,筆直殺向九江東南角的巨大缺口。後面的李續賓等湘軍將士則是各種羨慕嫉妒恨,紛紛酸溜溜的嘀咕道:“衝得再快又有屁用?就你們綠營兵的德行,保管不到半刻鐘就能被長毛殺出來!能不能從這裡殺進城裡,還得看我們。”
奇蹟出現,讓湘軍將士張口結舌的事發生了,戰鬥力一直吊車尾的綠營兵這次就好象是吃錯了什麼藥,不但完全無視太平軍匆匆拋出的火藥桶和打出的子彈,踏着崎嶇雜亂的城牆廢墟直接殺進城中,還把匆匆趕來堵漏的太平軍直接殺散,就象一把尖刀一樣,筆直無比的直接捅進了九江城內,並且直接殺向事先探明的太平軍糧倉和彈藥庫所在,轉眼就已經深入到了九江城的內部。
“頭功怎麼就這樣沒了?!”李續賓惋惜的大吼了一聲,然後才吼道:“弟兄們,跟我上,殺向南門,接應我們的主力進城!爲大帥報仇!殺!”
東南角缺口實在太大,雙眼血紅的湘軍同樣輕而易舉的殺進九江城中,按照事前規定的順序殺向南門,接應南門外的清軍入城。第三輪出擊的劉坤一部則是殺向東門接應吳軍入城,最後是猜拳輸得最徹底的楚勇虎威營,在蕭啓江麾下頭號猛將田興恕的率領下入城,追隨綠營兵去九江城的空虛腹地衝殺。
四個營的清軍兵勇進城之中,之前一度已經開始對太平軍有利的僵持局面也陡然逆轉,措手不及的太平軍根本來不及調整佈防,有力攔截這四支目的不同的清軍突擊隊,親臨南門戰場的羅大綱是既沒辦法居中指揮,也再沒有可靠的預備隊可用。迫不得已之下,羅大綱只能是匆匆抽調西門和北門的守軍回援城內——可惜這兩道城門一道面江,一道出門就是景星湖,守軍兵力單薄,就算再怎麼抽調也起不了多少作用。同時太平軍上下更是一片慌亂,士氣大挫,幾乎每一個人心中都忍不住生出了這個念頭,“九江城,這次怕是保不住了!”
與之相反,看到友軍突然殺入九江城內部,正在艱苦攻堅的吳軍和楚勇則是士氣大振,奮力衝鋒間攻勢更加猛烈,把軍心慌亂的太平軍殺得節節敗退,迅速搶佔上風,逐漸奠定勝勢。
在營中高處看到這樣的畫面,楊文定當然是哈哈大笑,興奮得手舞足蹈,左宗棠也是微笑着連連點頭,無比滿意這樣的情況。然而就在這時候,王國才卻急匆匆的跑到楊文定和左宗棠的面前,臉上黑痣都在放光的大聲說道:“大帥,季高先生,末將麾下的綠營兵不負所望,率先殺入九江城內打破局面,這頭功可是我們綠營的。”
“看到了,看到了。”楊文定笑着點頭,說道:“王將軍放心,頭功絕對是你們綠營的,誰都搶不走。”
左宗棠也笑了笑,突然問道:“王總兵,首先殺進九江城裡的,是畢金科和他那個營吧?”
“咦?季高先生你怎麼知道的?記得我沒對你說過啊?”
王國才滿臉驚訝的問,楊文定也驚訝的回頭來看左宗棠,因爲楊文定知道,左宗棠只是讓王國才安排一個營打突擊,卻沒有點名派誰,更沒有問過王國纔是派那名將領挑起這個重擔。
“廢話,你手下那幾個營的情況我還不清楚,除了畢金科,誰能打得這麼漂亮?”左宗棠呵斥,又冷笑說道:“弱將麾下出強兵,王總兵你的運氣確實不錯。不過你還算識貨,知道他能挑重擔,也算難得。”
王國才尷尬的時候,楊文定也拍了拍額頭,說道:“想起來了,有印象,記得那個畢金科好象年紀不大,上次長毛出城偷襲綠營兵的營地,就是他那個營負責殺退的。”
“還是軍紀最好,抽鴉片最少的營,這麼多天來,唯一沒有打架鬥毆,也唯一沒有被百姓告狀的營。”(絕非誇張,歷史上畢金科所部餓到挖草根充飢都沒有劫掠百姓。)
左宗棠又笑了笑,衝楊文定說道:“楊大帥,以後如果你還想在軍務上有什麼作爲,不妨重用這個畢金科。你孫女婿有眼無珠,這麼得用的一個人才都沒有發現,你如果再錯過,就太過暴殄天物了。”
(吳超越:……,我不是有眼無珠,是歷史沒學好。)
心情極好的左宗棠向楊文定推薦人才的時候,九江戰場上的形勢也更加不利於了太平軍,兩個營的清軍在九江城裡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地,見人就殺見房就燒,太平軍的家眷哭喊震天,四處奔走。兩個營一個營打羅大綱的背後,一個營打林啓榮的背後,腹背受敵的太平軍主力更是慌亂,逐漸招架不住,吳軍和楚勇則乘勢逐漸入城,同時劉坤一也已經親自率軍殺入了九江城內,牢牢守住了東南角那個缺口,徹底粉碎了太平軍把清軍驅逐出城的最後希望。
情況危急至此,別無選擇之下,羅大綱也只好是做好了棄城準備,派出了快船急赴湖口求援,要求秦日綱出動水師主力來九江北門接應,準備先轉移家眷再突圍去楊家場,在那裡渡過鄱陽湖逃命。
天色將明時,羅大綱的求援送到湖口,天大的難題也放到了秦日綱的面前——雖說韋俊已經把清軍水師打得都已經冒險向龍感湖逃命了,但畢竟還沒有殲滅,同時實力最強的吳軍水師也還一直躲在單家洲蓄勢待發,隨時可能出擊,太平軍水師去九江救友軍,等於就是把屁股讓出來給吳軍水師踢。
秦日綱很想讓羅大綱率領敗兵逃到楊家場再渡過鄱陽湖逃命,然而這麼做的話,羅大綱和林啓榮麾下的主力戰兵倒是有希望逃走,九江城裡的近萬家眷婦孺卻絕不可能做得到,註定是要被清軍全部屠殺的命。所以思來想去,秦日綱終於還是吼道:“全軍出動,去九江救人!給韋俊傳令,叫他也回九江救人!”
“九江城早就應該放棄!楊秀清小兒,這場慘敗就是你害的!”這是秦日綱隨後在心裡吼出的話。
太平軍水師主力被迫出動的消息送到左宗棠的面前後,天色已然微明,居高臨下已經可以直接看清九江城裡的大概情況,遙遙看到大量人羣集中到了九江北門一帶,楊文定倒是建議立即出動吳軍水師迎戰,左宗棠則搖頭說道:“不急,等長毛的船隊到了再說,到時候城裡的長毛爭相上船逃命,人心慌亂肯定會影響到長毛水師,到時候再讓王孚出動不遲。順風順水的,也浪費不了多少時間。”
說罷,料定九江太平軍即將突圍的左宗棠又派人去給駐紮在姜家灣的綠營兵傳令,命令他們堅守營地,長毛敗兵途經姜家灣時無須攔截,只許閉營自保,待太平軍敗兵大隊通過姜家灣後再出兵追擊,盡力阻止太平軍登船過河。
“季高先生,爲什麼不讓姜家灣駐軍全力攔截?他們在前面攔,我們在後面追,正好可以把長毛敗兵包餃子啊?”楊文定不解的問。
“攔得住嗎?王國才的麾下,可就畢金科那麼一個強兵。到時候長毛爲了活命全力衝殺,綠營那幫廢物不被砍死也得自己踩死不少。”
左宗棠冷笑着回答,又說道:“既然攔不住,那就別去白白送死,先讓長毛大隊過去,然後再出兵追殺,反倒可以揀不少便宜,還可以少死不少人。”
這時,清軍各部早已大舉殺入城內,吳軍也已經重新疏通了東門直接殺入城內,結果讓左宗棠十分滿意的是,在沒有命令的情況下,曹炎忠很聰明的沒有急着搶功,選擇了留下一個營在城外侯命,同時撤回了傷亡慘重又疲憊不堪的劉銘傳部,爲清軍保留了陸上阻擊力量,也讓左宗棠少****許多心。
即便老兵舊卒不斷稀釋戰鬥力下降,但是歷史上能夠在九江堅持六年之久——雖說對手是不會動腦子打仗的曾老師,九江太平軍的素質和意志還是值得讓人稱道,在清軍已經大舉入城還連吳軍都已經殺了進來的情況下,九江太平軍卻仍然還在大大小小的工事裡辛苦堅持,咬牙擋住了清軍一波又一波的進攻,讓清軍在巷戰中同樣付出了慘重代價,同時也牢牢守住了九江北部,爲家眷婦孺爭取到了撤退時間。勇猛善戰如劉坤一、畢金科和李續賓等將,都沒辦法迅速突破太平軍攔截,衝到城中北部大開殺戒。
太平軍將士沒有白白犧牲,天色全明時,長江下游終於還是出現了太平軍的水師主力船隊,人心惶惶的太平軍將士大聲歡呼,左宗棠則微笑着下令點燃烽火臺,命令已經等候了一夜的吳軍水師出動,然後坐下敲起了二郎腿,打着呵欠說道:“勝局已定,王孚這一仗要是再打不贏,那他應該就沒臉再當水師主將了。”
“打旗號,全部張帆,出發!告訴所有的弟兄,這一戰,一定得把長毛打疼打怕!讓長毛再不敢小看我們湖北水師!”
這是吳軍水師主將王孚看到烽火臺信號後的命令,但王孚也用不着激勵士氣,之前一直被湘軍和太平軍水師小覷的吳軍水師將士早就在肚子裡憋滿了火氣,也在經過一年多的嚴格訓練後,戰鬥力早已非同往常。纔看到忠誠號打出的出擊旗號,吳軍水師的大小船隻立即一起張帆,有條不紊的先後離岸,在寬闊的長江水面上排開整齊隊形,如同一條條離弦之箭一般的衝向下游。
也如同神兵天降一般,突然出現在了正在讓九江友軍上船的太平軍水師主力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