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一帶的地下水還算豐富,城裡的水井也數量頗多,即便無法再從河中取水,光靠井水也勉強能夠應付日常之用,吃飯飲水不會受什麼影響。然而對於目前的泰安軍民來說,泮河的重要性遠遠不止如此,沒有了泮河保護之後,惟一沒有挖掘壕溝和修築外圍工事的泰安南門,馬上就象嬌嫩的小羊羔一樣,徹底的暴露在了吳軍胡懷昭部這條餓狼的獠牙之下,一度讓吳軍將士可望而不可及的泰安城牆,也徹底的暴露在了吳軍將士的槍炮之下。
還好,泰安南門只是沒有外圍工事保護而已,最基本的城牆、城樓、護城壕和羊馬牆等城防工事仍然十分完善,另外還築有兩座炮臺,可以安置重炮射擊,吳軍想要靠強攻直接拿下也不是說說就能辦到。所以即便被吳軍斷河這一缺德手段殺了一個措手不及,泰安軍民也沒有喪失信心和勇氣,仍然還是在劉瀛階和百勝的指揮之下全力加強南門防禦,爭分奪秒的把各種各樣的守城物資送上城頭讓守軍使用,原本重點防禦東西北三門的清軍將士也紛紛應調過來補強防禦,與泰安百姓一起準備這場殘酷惡戰。
與此同時,吳軍這邊也開始了戰前準備,軍隊除了抓緊時間準備各種攻城武器外,又趕造了大量的乾糧與火把,準備晝夜不停的長時間作戰。除此之外,胡懷昭又十分細心的派遣一支輔助軍隊出營,攜帶草束樹枝先來泮河開闢道路,用草捆樹枝鋪墊光滑的河牀與粘腳的淤泥,方便吳軍將士直接衝到泰安城下攻城。
泰安大戰的前哨戰由此打響,爲了打擊吳軍和鼓舞士氣,給吳軍攻城增添難度,泰安清軍果斷對着先來鋪路的吳軍輔兵開槍放炮,瘋狂射殺基本上全部由太平軍降卒組成的吳軍炮灰,吳軍輔兵光捱打難還手,只能是一邊小心躲避着清軍的槍彈炮火,一邊儘可能的開槍還擊,掩護同伴搶鋪道路,泰安南門一帶也因此一時之間槍炮連綿,子彈橫飛,遠程對射打得不亦樂乎。
清軍畢竟地利優勢巨大,一直都在前哨戰中佔據絕對上風,用密集的子彈和猛烈的炮火給吳軍輔兵造成了嚴重的傷亡,吳軍輔兵的屍體橫七豎八鋪滿河道,中槍中炮的傷員哭喊震天,不斷狼狽而逃,到了最後,因爲傷亡實在太大的緣故,吳軍輔兵還不得不暫時停止了鋪河行動,亂糟糟的逃到守軍炮火射程範圍之內候命。城牆上的泰安軍民也因此歡聲震天,士氣大振。
親臨第一線指揮作戰的清軍提督百勝也對麾下將士在前哨戰中的表現十分滿意,覺得雖然浪費了不少的彈藥,可畢竟還是挫傷了吳軍的銳氣,十分有利於接下來的真正決戰。所以趕緊讓清軍士卒注意節約彈藥外,百勝又向清軍將士喊道:“看到沒有?吳逆賊軍和長毛一樣,也是血肉之軀,照樣怕我們的槍子炮彈,我們只要繼續這麼打下去,就一定能守住南門,堅持到援軍到來!大清必勝!泰安必勝!我們必勝!”
“大清必勝!泰安必勝!我們必勝!”清軍將士紛紛放聲吶喊,人人神情剛毅,意志堅定,也的確對守住泰安南門充滿了信心。
泰安軍民的必勝信心很快就開始動搖,下午兩點正時,在吃飽了一頓儘可能豐盛的午飯之後,吳軍胡懷昭部的主力開始出營集結,一口氣動用了十四個營七千人的軍隊發起攻城作戰,還把包括三十門後裝膛線炮在內的一百五十餘門遠程重炮拉到了陣前,在泰安南門前列隊排開,黑黝黝的炮口對準泰安南門城頭,讓城上的清軍望而生畏,未開一炮,就已經聲勢奪人。
迅速安排好了陣列之後,三點正時,吳軍的炮擊突然展開,一百五十多門遠程重炮一起開火,將各種各樣的炮彈轟向泰安城頭,此前僅僅只是領教過少量黑火藥開花炮彈的泰安清軍,也生平第一次嚐到了苦味酸開花炮彈的苦頭。
轟隆!轟隆!轟隆隆隆隆!
連綿炸響的炮聲中,吳軍的炮彈接連脫膛而出,或是飛向泰安城頭,或是砸向泰安南門城牆,還有許多的炮彈直接越過城牆砸入城內,實心落地彈跳,所向披靡,當者立斃!黑火藥炮彈不斷炸開,彈片橫飛,不幸被彈片射中的清軍將士血肉四濺,非死即傷!而最出風頭的依然還是苦味酸炮彈,爆炸後不但彈片更多更猛,迸射的火焰還能直接傷人傷物,首當其衝的泰安南門城樓幾乎是在轉眼之間就冒出了火頭,城裡也是火頭四起,城上城後的泰安軍民因此奔走呼叫不絕,頓時亂成一團。
“起火了!快潑水!潑水!千萬別讓火燒起來!”
“水澆不熄!賊軍的炮彈有妖法,冒出來的火水都澆不熄!”
“救命啊!救救我!我身上起火了!”
初次遭遇苦味酸炮彈的泰安軍民驚叫慘呼的同時,吳軍的鋪路行動也乘機再次展開,輔兵再次攜帶草束樹枝上前鋪墊河牀,城牆上的清軍將士雖然也奮力開槍開炮壓制,卻再也打不出之前的威猛氣勢,匆忙打出的子彈大都偏得離譜,炮火也不再象之前那樣連綿猛烈,同時暴露了炮位之後,吳軍的炮火還開始了重點打擊清軍的火炮所在,不到十分鐘時間就成功打中了一門裝填火藥的清軍火炮,引發殉爆,炸死炸傷了好幾名清軍炮手。
“不是說吳賊這路兵馬只是偏師麼?怎麼火力比石達開那個大長毛的火力還猛?!”
被苦味酸炮彈的巨大威力震懾,清軍指揮官百勝甚至都覺得吳軍偏師的火力比當初的太平軍北伐主力還要恐怖。而身爲指揮官的百勝都有這樣的感覺,餘下的泰安軍民自然更是個個心中大駭,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必勝信心大爲動搖,再不敢認定自軍一定能堅持到援軍到來,軍心士氣都受到嚴重影響。
吳軍足足用遠程炮火準備了一個小時才停止射擊,然後乘着天色還足夠明亮,已經成功鋪起進攻道路的吳軍輔兵再度上前,衝到泰安南門外的護城壕旁搶修臨時工事,已經在炮擊中死傷慘重的清軍慌忙開槍壓制,然而卻再也無法有力壓制吳軍的工事準備,逼得百勝只能是提前調動預備隊上城補強火力。可是城牆上的太平軍火力纔剛密集起來,吳軍令旗一揮,搶修工事的吳軍輔兵立即伏地避炮,吳軍的龐大炮隊則乘勢開火,再次猛轟人員重新開始密集的泰安南門城頭,清軍措手不及,頓時又死傷慘重。
見此情景,躲在箭垛背後的清軍指揮官百勝不由生出了一種近乎絕望的感覺,不知道是應該選擇不惜代價的壓制吳軍搶修工事,還是選擇優先保存實力,任由吳軍搶修前沿工事。最後,考慮到自己手裡的可用之兵本來就不多,百勝也只能是咬了咬牙,把預備隊重新撤下城牆,放棄火力壓制,吳軍輔兵則乘機搶挖搶築避彈工事,讓戰兵衝到城下時有處可依。
秋冬晝短,還沒到六點時天色就已經開始發黑,已經成功搶修起了一些避彈工事的吳軍這纔出動了一些戰兵上前,搶到城下準備火力掩護,知道吳軍準備在晚上發力的百勝也匆匆調派軍隊,補強城上防禦,並向值守南城的部下吩咐道:“一定要注意城下!吳逆賊軍喜歡在城牆上直接挖洞炸城,城門已經堵死了,賊軍今天晚上九成九會用這種,盯緊了下面,發現有吳逆賊兵挖城牆,馬上扔火藥火把,炸死燒死那幫狗孃養的!”
言罷,百勝這才匆匆下城離開南門——離開的原因倒也真不是百勝怕死,而是城裡離不開百勝居中指揮,同時在必要的時候,百勝或許還要親自率軍出城突擊,爲南門戰場分擔壓力。
百勝料中了吳軍的攻城戰術,然而百勝卻又料錯了吳軍的攻城決心,天色全黑之後,在前沿陣地上的吳軍將士火力掩護下,吳軍的工兵大舉上前,或是用壕橋車在護城壕上搶搭橋樑,或是衝到城牆下方藉着夜色掩護搶挖爆穴,結果因爲槍炮聲掩蓋了挖掘聲的緣故,清軍方面很難靠着聲響判斷吳軍的挖掘處所在,只能是不斷扔下火把草束下城照明,守城物資消耗迅速而又巨大。
事還沒完,吳軍的花樣還在後面,當吳軍輔兵在護城壕上搭起了十幾道過壕橋車後,又有一個營的吳軍將士扛着飛梯上前,直接發起最爲殘酷的蟻附大戰,全力爭取直接蟻附破城,也用血肉掩護工兵搶挖爆洞。
吳軍的蟻附戰收到了讓胡懷昭喜出望外的效果,此前泰安清軍是打過許多守城戰不假,可是之前太平軍幾次發起的攻城全都是地穴攻城,從沒打過那一次蟻附進攻,所以碰上了敢直接衝擊城頭的吳軍將士後,泰安清軍頓時就有一種手忙腳亂的感覺,反擊壓制的效率相當小,吳軍才只是第一次蟻附攻城,竟然就有人直接衝上了城頭!——當然,馬上又被素質不算太差的泰安清軍打下了城去。
首先上城的勇士沒能成功立足,雖然十分遺憾,但是對於胡懷昭等吳軍指揮官來說就已經足夠了,知道今天晚上不但直接炸塌泰安城牆大有希望,就是靠蟻附攻城得手也有一定可能了。而與胡懷昭相反,職守南門的清軍將領卻是手忙腳亂,不得不匆匆派人進城向百勝報告,說是吳軍攻勢太猛很難招架,根本無法阻止吳軍工兵地老鼠在城下挖城。
“只能是出兵衝一衝了。不然的話,讓賊軍挖開了洞炸倒城牆,我們就更擋不住了!”
迫於無奈,百勝只能是痛下決心,派人出城給出城守傳令,讓東西兩門的出城守軍發起突襲,增援南門和吳軍打野戰,爲南門主戰場分擔壓力。同時百勝又咬着牙齒給北門外的出城守軍去令,讓他們藉着夜色掩護去突襲吳軍在埠西嶺的臨時水壩,妄想搗毀水壩,讓泮河大水擋住吳軍攻城腳步。
很可惜,百勝這兩手全都在同爲戰場老麻雀的胡懷昭預料之中,同時到了野戰之中,此前和太平軍交戰時都只敢採取守勢的泰安清軍更加吳軍的對手,從東西兩門殺來南門的清軍還沒能轉過城牆拐角,就已經被駐守兩翼的吳軍將士用擲彈筒炸得鬼哭狼嚎,雞飛狗跳,接着又被吳軍將士的排子槍打得死傷慘重,成片成排倒下,幾次衝鋒都沒能衝過吳軍阻擊,最後乾脆兩翼一起潰敗,狼狽不堪的一起逃到遠處躲避。
同樣悲慘的還有去偷襲吳軍臨時水壩的泰安清軍,還沒看到吳軍臨時水壩的情況,就已經被嚴陣以待的吳軍將士揍得滿地找牙,不要說是突擊搗毀吳軍的臨時水壩工事,就是想靠近吳軍阻擊陣地都是難如登天。
埠西嶺這邊的吳軍把清軍突擊隊踩在腳下摩擦的時候,蟻附攻城的吳軍將士也在不斷的成功衝近城牆頂端,結果因爲清軍不惜代價的拋擲火藥阻攔的緣故,吳軍的蟻附之兵始終沒能取得大的進展,卻也成功的掩護了工兵挖掘爆洞,同時還逼得清軍再次派遣預備隊上城補強防禦,讓百勝手中的可打之牌越來越少。
曾經成功擋住石達開主力的百勝也的確是一員良將,到了接近三更時分時,通過各種軍情戰報和蛛絲馬跡發現情況不妙之後,百勝也只能是向劉瀛階說道:“劉臬臺,今天晚上恐怕不行了,我們光是頂住賊軍的蟻附進攻都吃力萬分,更別說是擋住賊軍炸塌城牆了。說句不吉利的話,搞不好我們挺不到天亮,城牆就有可能被賊軍炸塌。”
“百提臺,沒有任何辦法了嗎?”
劉瀛階臉色蒼白的問,見百勝鄭重點頭,劉瀛階的臉色也更加蒼白,問道:“那怎麼辦?是繼續咬牙挺下去,還是早做決斷?”
“當然繼續咬牙挺下去,不到最後時刻,我絕對不會放棄。”百勝搖頭,又沉聲說道:“只是城裡的糧草,劉臬臺你得早拿主意,實在擋不住的時候,我們是該一把火燒了?還是應該留下來?”
劉瀛階沉默,半晌才反問道:“百提臺,你的意思呢?”
“爲了朝廷和大清,我們應該燒。”百勝答道:“但是爲了我們自己,還有我們麾下的將士,我們不能燒,燒了的話賊軍絕對會大怒,絕不會放過我們,還有我們麾下的將士,吳逆賊軍氣急敗壞,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
說到這裡,百勝頓了一頓,然後又稍微放低了一些聲音,語氣沉重的說道:“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不怕死,燒了糧食後,就算我跑不掉被妖兵千刀萬剮,我也是爲朝廷盡忠。可我的將士們,就會被我給連累了,他們可大部分都是陪着我們走過這幾年,給我們當牛做馬熬過長毛幾次強攻的啊!”
說這幾句話時,百勝的眼角都已經有淚光在閃爍,劉瀛階則久久沉默,一直到了聽到三更的梆子時,劉瀛階才聲音沙啞的說道:“山東的饑荒本來就嚴重,我們如果還要燒掉救命的糧食,太傷陰德了。”
“那我們就……?”
百勝沒有問完,就自己閉上了嘴巴,與他搭檔數年的劉瀛階則點了點頭,彼此心照不宣,全都決定給自己留下了一條活命生路。
“轟隆隆隆——!”
恰在這時,南門那邊突然傳來了一聲非同尋常的恐怖巨響,接着隱約還能聽重物倒地的聲音,還有沸騰的喧譁人聲,聽到這些聲音,百勝和劉瀛階都忍不住長嘆了一聲,知道泰安終於還是破了,自軍始終還是沒能複製當年擋住石達開主力的輝煌奇蹟,不過還好,在泰安一帶很得民心的劉瀛階和百勝心裡都清楚,泰安落在吳軍手中,怎麼都比落入太平軍手中強上百倍。
劉瀛階和百勝心照不宣的決定,確實挽救了泰安清軍和他們自己及全家,纔剛看到自軍工兵用達納炸藥炸倒城牆,親臨陣前指揮攻城的胡懷昭就馬上派軍上前發起突擊,還不斷的大吼大叫道:“衝進城裡去!優先保護糧倉!亂黨軍隊敢放火燒糧食,見一個殺一個!一個都別老子放過!一定要給老子保住糧倉!”
“劉瀛階!百勝!你們這兩個狗孃養的,如果敢放火燒糧食,老子就把你們全家凌遲處死,親手用小刀一刀一刀的把你們全家一個個割死!”胡懷昭還又這樣張牙舞爪的瘋狂叫囂,表情猙獰得就好象來自地獄的修羅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