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長而昏暗的球員通道之中隱隱迴盪着主場球迷肆意慶祝勝利的歡呼吶喊,但圓筒狀的空間又把那些聲音過濾了一遍,只剩下嫋嫋餘音在持續不斷盤旋着,營造出了一種疏離而遙遠的錯覺,彷彿自己已經離開梅賽德斯奔馳超級巨蛋很遠很遠。
順着球員通道盡頭的光亮望了過去,基普-克萊斯特可以看到一片熙熙攘攘聚集在一起的白色球衣,三三兩兩地不規則散落開來,看似鬆散實則緊密地圍繞住了一個圓心焦點,新奧爾良傍晚的橘色夕陽灑落下來,投射出一片隱隱綽綽的剪影,包裹在全場轟動而肆意的人浪之中,似乎構建出了一個獨立的世界,讓時間就這樣安靜了下來。
“現在怎麼辦?”克雷格-羅曼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基普沒有轉頭,“準備下一場比賽。”
克雷格不由翻了一個白眼,“非常好笑。我的意思是,現在!當下!更衣室的問題,怎麼辦?”
基普這才轉過頭,順着克雷格的視線望了過去:
吉姆-哈勃就在不遠處,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般焦躁不安地來回踱步着,握在手裡捲成筒狀的戰術暗號表已經被蹂/躪地分辨不出原本的模樣,他還在啃着自己的大拇指指甲,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不安定的氣息,讓人想起即將變身的綠巨人。
人人都知道這場失利與衆不同,球迷知道,球員知道,教練也知道。
雖然對於教練組來說,影響是相對輕微的,因爲教練組的工作就是運籌帷幄,在失敗之中尋找到勝利的方程式,他們必須學會正確地對待失敗,才能夠打開勝利的大門。保持客觀冷靜的態度就是一個良好的開始。
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場失利對於舊金山49人教練組也產生了強大沖擊力:不是茫然,也不是失落,更多是遺憾和扼腕。伴隨着跨賽季連勝紀錄的相繼終結,伴隨着球隊傷病的逐漸增多,衛冕征程正在越來越坎坷。
教練組知道,他們必須做點什麼,讓更衣室重新穩定下來,因爲下一週比賽將沒有停歇地持續到來,他們沒有時間沉浸在那些負面情緒裡太久,必須快速重振旗鼓,再次迎接挑戰。但問題就在這裡:他們應該做點什麼呢?
一名成功的主教練不僅僅只需要制定戰術而已,還需要肩負起整個球隊的重量,在關鍵時刻能夠率領球隊走出低谷,重新回到勝利的軌道,在技戰術之外的精神層面上,成爲整支球隊的核心骨幹。
這不容易。
這是顯而易見的,否則成功的主教練就可以批量生產了。對於哈勃來說,他現在真的真的可以用上一點幫助。
“你說,如果我建議把更衣室問題交給斑比的話……”基普遲疑地說道,後半部分的話語沒有繼續說下去,但這就已經足夠了。
克雷格立刻就心領神會,他搖搖頭否決了提案,“這不是一個好建議。吉姆需要建立主教練的權威,他在更衣室裡的表現機會已經太少了,今天這樣的場合,主教練必須站出來,重新把整支球隊凝聚起來,沒有教練會希望自己的權威遭受到四分衛的挑戰。準確來說,這是一個糟糕的提案,你在傷害吉姆的尊嚴和驕傲。”
基普舉起了雙手,以投降的姿態表示了自己的態度,同時開口說道,“我只是建議而已。”
克雷格又緊接着補充了一句,“而且斑比真的太年輕了。我是說,這纔是斑比的第三個賽季,他在更衣室裡的威望就已經威脅到了主教練的位置,這不妥當,這真的不妥當。”克雷格的表情之中流露出了濃濃的擔憂。
基普則顯得放鬆了許多,“我知道我知道,我就只是說說而已。放心,我不會在吉姆面前隨便亂說話的。我有分寸。”
克雷格這才放心下來。
基普又突然補充了一句,“但這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克雷格瞪圓了眼睛,正準備和基普再爭論爭論,視線餘光卻突然捕捉到了哈勃靠近的身影,連忙緊急剎車地閉上了嘴巴;同時,重重地瞪了基普一下,用眼神強調了自己的立場,看到基普聳肩撇嘴的動作表示自己知道了,他才快速收回了視線,轉頭看向了哈勃,“嘿,吉姆。”
“克雷格,我不擅長這些,我真的不擅長這些。”哈勃根本沒有注意到克雷格和基普之間的“眉/來/眼/去”,他現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只覺得頭疼欲裂,“這不是戰術板,也不是比賽錄像,我不知道我應該說什麼,你們有什麼建議嗎?我覺得,不如……”
哈勃的話語沒有來得及說完,克雷格和基普也沒有來得及迴應,球員通道里就傳來了一陣騷動聲,打斷了他們的交談,教練組成員們齊齊朝着聲音來源投去了視線——
入口處的那一片滾滾白浪正在徐徐前行,安靜而肅穆,沉重而堅毅,卻沒有心浮氣躁的雜亂聲響,只有腳步聲零零落落地迴盪着;橘色晚霞順着身體輪廓勾勒出來的金邊漸漸消失,逆光之中的黑白投影互相交錯糾纏着,卻隱隱約約地透露出了一股厚重和堅定,一點一點地將整個狹長球員通道填滿,然後那些歡呼聲和吶喊聲的餘音似乎就變得更加遙遠了,如同浴血奮戰的戰士們終於踏上了回家路途一般。
稀稀落落的人羣依舊團團包圍着那個圓心焦點,整個節奏和步調都從他的腳底下開始延伸,不緊不慢、不急不躁。
近了,更近了。
然後,先是看到了十四號球衣,而後逆光漸漸褪去,陸恪那張俊朗而青澀的面容就慢慢變得清晰起來,佈滿汗水的臉龐透露出些許疲憊,但眉宇之間的神采卻已經重新找回了堅定,挺拔的脊樑和硬朗的肩膀似乎足以支撐起整個世界,在一片黑白世界裡迸發出了一抹金色的希望光芒,將整支球隊牢牢地團結在了一起。
基普轉頭看向克雷格,什麼話語都沒說,但眼神卻已經說明了一切。
克雷格張了張嘴巴,試圖反駁一些什麼,但終究什麼都沒說,只是朝着基普搖了搖頭,堅持着自己的想法。
哈勃的聲音緊接着傳了過來,“我是說,不如由斑比來動員更衣室,你們覺得怎麼樣?”
基普朝着克雷格挑了挑眉,眼睛裡流露出了喜色。
克雷格此時卻沒有時間搭理基普,“吉姆,你確定嗎?這場失利對於我們來說,很有可能是一個重要轉折點,作爲主教練,你不應該說點什麼嗎?”
“當然當然。我會說點什麼。”哈勃連連點頭,“我的意思是,等會兒進入更衣室,我會對於這場比賽說點什麼,鼓勵一些球隊。然後,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斑比,他顯然比我更加擅長鼓舞球員;而且,他和球員之間也有更多共同話題,這纔是更加合適的決定,你覺得呢?”
克雷格不需要投去視線,就可以看見基普那得意的笑容了,但他還是注視着哈勃,“你確定嗎?”
“怎麼,你不喜歡?”哈勃察覺到了克雷格的遲疑,“我相信斑比,我認爲他可以勝任,你不贊同嗎?”
克雷格認認真真地觀察了哈勃片刻,確定哈勃是認真的,絲毫沒有擔心更衣室掌控權的旁落或者是主教練權威的受損,他也終於意識到,基普的想法是正確的,陸恪已經成爲了這支球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於是,他點頭表示了肯定,“我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哈勃打了一個響指,“就這樣辦!”可以明顯感覺到,他似乎鬆了一口氣,整個人都重新鮮活了過來,話音才落,哈勃就迫不及待地對着走過來的陸恪揚起了下巴,“斑比?過來一下。”
……
球員們全部進入了更衣室,沒有人坐下,集體站立。
哈勃和陸恪是最後進入更衣室的,陸恪斷後,關上了更衣室大門,然後站在了門板旁邊的角落裡,把舞臺讓給了哈勃。
哈勃橫掃了一圈,看着所有球員集體起立的畫面,卻不知道應該從哪裡開始,“非常遺憾,我們今天輸掉了比賽。但我們沒有輸掉整個賽季,後面還有六場比賽等待着我們!主動權依舊掌握在我們手中!”
“我們現在應該忘記這場失利,回到燭臺公園,重新觀看比賽錄像,尋找出失敗的漏洞,然後尋找出彌補的辦法,讓我們重新回到勝利的軌道上。我知道,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相信我們能夠做到!”
“過去兩個賽季我們都成功地做到了,現在我們也依舊可以!”
哈勃的話語有些單薄,內容也有些公式化;但比起這些問題來說,更嚴重的問題是他的語氣和神態——缺少了佈置戰術時揮斥方遒的那種自信,也就沒有了激勵人心的慷慨激昂,一番話語表述得無比干澀,甚至還有些尷尬,以至於結尾都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
“我相信着你們,我也相信着這支球隊!”哈勃握了握自己的右拳,咆哮出了聲音,迸發出了些許激/情,卻還是沒有能夠把情緒調動起來。
停頓了片刻,想要再說些什麼,情緒卻已經銜接不上了,終究還是放棄了。
轉過身,哈勃走向了陸恪,輕輕拍了拍陸恪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剩下的就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