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屬於自己的怪獸,大人有大人的,孩子有孩子的,很多時候,大人總是嘲笑着孩子,“這有什麼好怕的”,因爲自己的成熟與睿智,也因爲自己的經驗和履歷,往往就會嘲笑孩子們的怪獸太過幼稚;但大人們卻忘記了,自己曾經是孩子的時候,也恐懼着同樣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即使成爲了大人,有些怪獸也永遠都不會消失,就這樣蹲在黑暗裡,等待着某個鬆懈時刻發起致命一擊。
即使是最微不足道的怪獸,在某些人的世界裡,那也是難以戰勝的對象。
但比起怪獸本身來說,到底如何面對怪獸,這纔是人生與未來的決定因素,就如同性格決定命運一般,沒有正確和錯誤之分,只有屬於自己的選擇。每個人都有自己面對怪獸的方式,此時卻沒有大人與孩子之分,因爲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戰役要完成,不同人生階段都有不同戰役,沒有人能夠替代。
只是,某些人的戰役艱難一些,就好像瑞恩-鮑德溫,再好像邁爾斯-斯科特,他們的艱苦戰役甚至讓人懷疑,這是不是上帝的一個玩笑;但沒有人能夠找到答案,同樣,也沒有人能夠代替他們完成戰役。
現在,邁爾斯向自己心目之中的英雄發起了提問,他希望自己能夠找到把這場戰役堅持下去乃至於贏得勝利的機會;緩緩地,邁爾斯擡起頭來,用視線餘光打量着陸恪,隱隱有些期待:就連他的超級英雄都有害怕的事情?
陸恪似乎理解了邁爾斯的眼神,他路癡了一個笑容,“邁爾斯,你知道嗎?以前我總是非常非常害怕牀鋪。”
牀鋪?爲什麼?
“每天晚上關燈之後,我總是幻想着牀鋪底下可能出現怪獸,似乎只要閉上雙眼,它們就會鑽出來把我吃掉。”陸恪那繪聲繪色的語氣讓邁爾斯緩緩擡起頭來,全神貫注地注視着陸恪,嘴角忍不住就輕輕上揚了起來。
“最開始,我總是懇求着媽媽不要關燈;但後來我才意識到,如果我不戰勝怪獸,那麼恐懼就永遠不會消失。於是,我主動關閉了檯燈,然後拿着手電筒,強迫自己朝着牀鋪底下看過去,試圖尋找出怪獸的影子。”
那形象生動的描述搭配栩栩如生的表情,讓邁爾斯完全投入其中,他甚至忍不住打斷了陸恪的話語,激動地詢問到,“那你找到了嗎?”神情甚至還有些緊張,似乎擔心着陸恪和怪獸正面對抗起來。
“沒有。”陸恪沒有賣關子,全情投入地說道,“當我用手電筒探向牀鋪底下的時候,什麼都沒有找到,所有一切都只是我自己嚇自己。”
“但是在最開始,我還是不相信,我覺得可能只是那一天怪獸不在,於是我決定主動出擊,非要抓住怪獸不可,隔三差五就突然襲擊,希望能夠在牀鋪底下找到怪獸,可惜,始終沒有成功,然後我才終於相信:牀鋪底下的怪獸是不存在的,一直到我看了一部叫做‘怪獸大學’的動畫片,然後,我這才知道,原來怪獸藏在了衣櫃裡。”
陸恪那抑揚頓挫的故事語調,讓邁爾斯歡快地大笑了起來——牀鋪底下的怪獸,這難道不是每個孩子的童年噩夢嗎?甚至是許多成年人的夢魘。但是,又有多少人能夠鼓起勇氣去揭開怪獸的神秘面紗呢?
邁爾斯對陸恪的故事完完全全感同身受,他現在也依舊懷疑着自己的牀鋪底下隱藏着一隻巨毛怪獸。
邁爾斯準備和陸恪分享自己的故事,卻因爲笑得太厲害,再次激烈地咳嗽起來,緊接着一陣劇烈的疼痛就讓身體痙攣起來,邁爾斯那小小的身軀完全蜷縮成爲一隻小蝦米的模樣,糾結在一起的臉頰清晰地寫着難以忍受的痛楚,即使只是旁觀,也可以深深感受到那種話靈魂撕裂般的疼痛洶涌而來。
“邁爾斯?邁爾斯,你還好嗎?”陸恪有些手忙腳亂,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應對,“護士?媽媽?需要我找人幫忙嗎?”慌亂之中,陸恪的唯一想法就是求助。
“不。”邁爾斯那微弱的聲音夾雜在一陣疼痛的呻/吟傳了出來,陸恪的第一反應還以爲是自己幻聽了,但緊接着邁爾斯就緊緊地抓住了陸恪的右手,那小小的手掌因爲劇烈的疼痛而蜷縮起來,抓得陸恪的右手隱隱生疼,“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護士。不要媽媽。不要。”邁爾斯用盡了最後一絲能量,持續不斷地重複着說道。
陸恪慌了,“好,好好,不要。”他坐在牀邊就好像傻瓜一般,手足無措,“邁爾斯,我要怎麼才能夠幫助你,邁爾斯?”
“我好痛。我真的真的好痛,媽媽,媽媽,我好痛。”邁爾斯似乎有些精神恍惚,只是蜷縮在病牀上,低聲呼喚着,那一聲接着一聲虛弱無力的呼喊,如同剛剛出生的小貓一般,讓陸恪的整顆心臟都蜷縮在了一起。
眼看着情況越來越嚴重,邁爾斯的整張小臉痘蒼白無力,一點血色都沒有,抓住陸恪的右手也鬆了開來。陸恪再也沒有猶豫,轉身離開了病房,快速換來了護士,還有邁爾斯的父母,那種抑制不住的慌張和混亂,讓陸恪看起來像是一個笨蛋,但此時已經顧不上這些了,他只希望邁爾斯能夠沒事。
瞬間,病房就變得忙碌起來,但亂中有序,相較於陸恪的慌張,護士們立刻輕車熟路地開始檢查和處理,就連邁爾斯的父母都顯得比較冷靜。
“斑比,不用擔心。”邁爾斯的母親南希-斯科特(Nancy-Scott)還反過來安慰他,“這只是……只是一些正常反應而已。每次做完治療之後,邁爾斯都會,嗯……經歷一些痛苦,身體狀況也會非常虛弱,那些痛苦就會被放大,但,但只要熬過去就好了,一切都會好的。”
儘管南希始終在努力保持着平靜,但微微顫抖的聲音卻泄漏了她的痛苦與折磨。
陸恪已經驚呆了:從十八個月大的嬰兒時期開始確診,每個月都要堅持接受治療,一直到現在,他無法想象邁爾斯到底經歷了多少痛苦,更加無法想象這個家庭又承受了多少折磨。這一切真的真的太殘忍,“你是說,每次都是如此嗎?”
陸恪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
但南希絲毫不在意,路癡了一個堅強的笑容,“有時候好一些,有時候差一些,因爲他的身體狀況也始終在變化。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是自己來承受……”聲音就這樣被掐斷了,南希重重地深呼吸了一口氣,“但一切都過去了,今天就是最後一次治療了。接下來就是漫長的觀察期,如果癌細胞不會再滋生,那麼邁爾斯就可以像一個正常的孩子般生活了,如果不會復發的話。”
陸恪再次發現自己是如此嘴笨,他根本找不到合適的話語來安慰南希,那些“一切都會好的”之類的心靈雞湯根本沒有任何幫助,只有真正親身經歷過那種痛苦的過程,才能夠明白,這句話是多麼敷衍又多麼傷人。
“你知道嗎?邁爾斯是一位戰士,更是一位英雄,你知道他會戰鬥到底的,對吧?”陸恪堅定不移地說道,卻發現自己的聲音也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南希揉了揉自己微微發紅的眼睛,隨後展露吃了一個大大的笑容,“當然!一定!”
正常的檢查結束之後,醫生給予了確認,邁爾斯沒有大礙,只是需要休息,等醫生和護士們離開病房,陸恪也表達了告辭的意思,他不希望自己的出現影響邁爾斯的休息,那不是他的初衷。
“不用擔心,真的,我是認真的。”南希連連擺手加重了自己的態度,“相信我,邁爾斯真的真的非常開心能夠看到你,你和蝙蝠俠就是他的超級英雄,你能夠出現在這裡,對他來說是再好不過的禮物了。如果不會耽誤日常訓練的話,我真心希望你能夠繼續留下……”
“訓練的事情不用擔心。”陸恪接過話頭,“我只是擔心,自己打擾了邁爾斯的休息,那就太糟糕了。”
“沒關係的,至少,你可以留下來和他說聲再見。”南希帶着殷殷期待,甚至有些懇切地注視着陸恪。
陸恪也沒有再繼續客套推辭,“那麼我就等邁爾斯醒過來,說一聲再見,然後再走。”
南希上步給了陸恪一個大大的擁抱,真誠地說道,“謝謝,真的謝謝。我知道,現在賽季正是最繁忙的時候,你能夠專程過來探望邁爾斯,這就是最好的感恩節禮物了。”說着說着,南希的聲音就有些哽咽起來。
兩個人又客套寒暄了一會,然後就可以聽到邁爾斯似乎甦醒過來的聲音,卻沒有想到南希有些慌張地想要離開,這讓陸恪再次摸不着頭腦——從邁爾斯到南希,真的有很多未解之謎,陸恪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可是南希已經沒有時間解釋了,匆匆忙忙地打了一聲招呼,然後就離開了病房,再次把病房門關閉起來,然後喧鬧的房間就再次只剩下陸恪和邁爾斯兩個人了。
這……怎麼回事來着?所有一切都發生得太快,而且轉彎太急,陸恪覺得自己的思緒有些跟不上發展節奏,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就必須再次獨自面對邁爾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