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呼呼作響,漫天星辰隱隱閃爍,滾滾夜色如煙似霧般地翻涌着,整個世界都陷入了一片寧靜之中,彷彿偌大的世界上只剩下自己,安靜,同時也是孤獨;舊金山的夜晚越來越深了,但阿爾東卻一點疲倦的睡意都沒有,盤腿坐在地上,雙腿已經開始麻木,逐漸感受不到自己的腳尖,連帶着腦袋也開始慢慢僵硬起來,無法運轉,但他依舊沒有移動身體,只是這樣靜靜地坐着。
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似乎已經失去意義,可能是三十秒,也可能是十分鐘,冷風從脖子後面灌進去,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阿爾東這纔回過神來,擡起視線,在茫然與困惑中,重新聚攏焦點尋找到了陸恪的眼睛,遲疑地說道,“斑比,如果我做不到呢……”
開口之後,阿爾東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厲害,那種不安和焦慮正在一點一點啃噬着他的理智。
陸恪沒有開口。
阿爾東卻擔心陸恪反駁自己,又或者是鄙夷自己,緊接着有些慌張地解釋起來,試圖掩飾自己的狼狽和窘迫,“我知道,我知道,那些道理我全部都知道,我知道那樣做纔是正確的,但是……”
“但是,我和AJ認識了一輩子,從我們還在學走路的時候就認識了,這些年始終在一起,他就是我生活裡的一部分,我不知道應該如何拒絕,更不知道應該如何反對,從小到大,他總是發號施令的那一方,而我是跟在他身後的那一個瘦弱小子。”
“……還有……老實說,其實我自己根本就不想要改變現在的生活方式,因爲我害怕自己沒有辦法處理……即使明知道這樣的想法是完全錯誤的,我也……我也……”說着說着,肩膀就重重地耷拉了下來,阿爾東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自嘲地輕笑了一聲,“我看起來是不是非常愚蠢?一點膽量都沒有。”
然後,阿爾東垂下了眼簾、低下了腦袋,“AJ就經常這樣說我:有想法卻沒有膽量,永遠都只能做一個跟在別人身後的打手。”
“那麼,現在到底是誰在開疆拓土、挑戰極限呢?又到底是誰在無所事事、指手畫腳呢?”陸恪此時纔開口。
阿爾東猛地擡起頭來,他知道陸恪的意思,但條件反射地就想要反駁,“可是,我只是在打橄欖球而已,這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件事,那……那不一樣。”
“怎麼,你也認爲打橄欖球是一件不需要動腦的純粹體力比拼?”陸恪嘴角上揚了起來,“讓我告訴你一件事,即使橄欖球只是一件體力運動,這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做到的,因爲每一位職業球員都必須經歷漫長的堅持與磨練,任何一位能夠站在球場之上的職業球員,他都絕對不是一個隨隨便便的無名小卒。”
“更何況,橄欖球從來就不是隻關於身體的,不相信的話,你可以把去年的戰術手冊丟給AJ看看——記住,必須是去年的,我覺得,他可能會把今年的戰術手冊賣給對手。那麼季後賽的前景可能就不妙了。”
看着眼前一本正經的陸恪,似乎真的正在嚴厲指責華萊士,阿爾東受到了十萬點暴擊,滿臉錯愕地投去了視線。
陸恪嘴角上揚起來,輕輕搖了搖頭,無奈地說道,“我只是在開玩笑。”阿爾東愣了愣,隨後就反應了過來,緊張的情緒一緊一鬆,然後差一點就要哭出來了,“我的意思是,你比自己想象得還要更加出色,也比AJ想象得要更加強大,真正弱小的,其實是他。不是說,說話越大聲就越勇敢,又或者是拳頭越硬越勇敢,當我們長大之後就知道,精神的強大遠遠比身體強壯要更加困難。現在,你就是比AJ更強大的存在。”
平實的話語,讓阿爾東就這樣呆愣在了原地。
“當然,改變自己一生的習慣,這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我也是一樣,如果你讓我改變每天的訓練計劃,甚至一整天不訓練,我也做不到,即使在傷病期間,明知道休息纔是正確的,我可以光明正大地休息,但仍然忍不住。習慣,它的可怕往往是人們所無法意識到的。”
陸恪不打算居高臨下地指責阿爾東、也不打算咄咄逼人地指揮阿爾東——因爲這是華萊士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爲,最後的結果就是,阿爾東在關鍵時刻總是優柔寡斷,需要別人代替他做決定,一旦離開了華萊士,阿爾東也就不知所措了。
也許,陸恪這次可以幫助他,卻不能次次幫助他,否則,陸恪也將成爲下一個“華萊士”,而阿爾東也可能再次陷入酗酒的漩渦裡;通過這次事件,陸恪引導着阿爾東走出來,並且希望阿爾東能夠成長獨立起來,真正地學會自己面對困難。
這並不容易;但還是需要面對。
“阿爾東,你需要相信自己能夠做到,就好像相信今天最後時刻,你能夠製造抄截,幫助球隊贏得比賽一樣。即使沒有AJ,你也是一名優秀的球員,現在,你需要爲自己的職業生涯負責。這是你的生活、你的事業,我可以給你建議,但最終還是需要你做出選擇和決定。”
簡潔明瞭地,陸恪傳達了自己的意思,至於剩下的,其實道理並不困難,真正困難的是阿爾東的心魔。
阿爾東就這樣靜靜地注視着陸恪,然後眼底深處就緩緩浮現出了一抹掙扎,忍不住就閉上了雙眼,卻依舊沒有能夠隱藏眉宇之間殘留下來的痛苦,落在陸恪的視線裡,他都可以感受到那種深入骨髓的折磨。
阿爾東終究沒有再多說什麼,他用雙手支撐着地面,試圖站立起來,但因爲保持同一個姿勢的時間太久,以至於雙腿都完全麻木了,兩腳一深一淺地踩着地面,跌跌撞撞地連續後退,一個屁股蹲就再次跌坐在了地上。
狼狽窘迫的模樣讓陸恪也嚇了一跳,掙扎着站立了起來,準備伸出援手,但阿爾東卻擡手做出了一個阻止的動作,掙扎地說道,“沒關係。”儘管整個人就好像醉漢一般凌亂不堪,但阿爾東還是勉強地控制住了自己,連連喘了幾口粗氣,然後還是憑藉着自己的力量站了起來,用肩膀依靠住牆壁,讓肌肉能夠恢復過來。
“我……我先回去了……抱歉,你和其他人說一聲……就說……我,我先回去了。”阿爾東斷斷續續地說道,然後轉過身,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着,因爲大腿肌肉還是沒有完全恢復,以至於腳步非常緩慢,但他走得非常認真,就好像剛剛學習走路的嬰兒一般,一步一步地前行着。
陸恪掏出了手機,呼叫了一輛出租車。
阿爾東從另外一側離開了陸恪的別墅,站在路邊卻有些茫然,孤單落寞的身影在夜色之中若隱若現,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回去,卻也不想再次掉頭回來,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前往何方,就這樣停在了路邊。
“確定沒有關係嗎?”身後傳來了洛根的聲音,微微沙啞的嗓音也可以聽得出來,啤酒和深夜的影響還是存在。
陸恪沒有回頭,只是站在原地注視着阿爾東,他的大腿也有些微微發麻,可是這種酥麻卻能夠讓大腦意識逐漸清醒過來,“他終究需要學會自己做出選擇,然後爲自己的選擇買單。”
他沒有辦法代替阿爾東做選擇。雖然他希望阿爾東能夠快刀斬亂麻地解決華萊士,但萬一阿爾東做不到,他也沒有辦法苛責,只能說是“恨鐵不成鋼”。可是,生活就是如此,不是時時刻刻都能夠心想事成的;至於未來,阿爾東做出選擇之後,他就需要自己選擇所帶來的後果。
站在陸恪身後,洛根滿眼都是問號,他不明白陸恪的意思。
剛剛在派對裡,洛根隱隱察覺到了不對勁,等回過神來之後,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他本來準備拉着馬庫斯一起出來尋找陸恪的;但馬庫斯認爲洛根小題大做,完全是杞人憂天,他並不擔心陸恪的情況。猶豫再三,洛根還是獨自離開了派對,四處尋找陸恪。
當洛根找到陸恪和阿爾東的時候,他只聽到了一個尾巴——關於華萊士的情況,卻不知道來龍去脈。
現在,看着失魂落魄的阿爾東,又看着情緒低落的陸恪,洛根也是一頭霧水。
然後,出租車就抵達了陸恪的家門口,阿爾東愣了愣,緊接着就反應了過來,他回過神朝着陸恪所在的方向投來了視線,擡了擡手,試圖做點什麼,卻終究還是無比生澀地放下了手臂——
其實,面對華萊士和麪對陸恪都是一樣的,就好像當初別墅裡的困境,手心手背都是肉,阿爾東不想也不能做出選擇。他無法徹底告別華萊士,卻也無法正面直視逼迫他做出選擇的陸恪,同樣的困境顛倒了一個位置,但問題仍然沒有解決。他以爲,過去兩週的相安無事已經迎來了雨過天晴海闊天空,卻兜兜轉轉再次被打回原形。
現在看着陸恪,阿爾東也是心情錯雜,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就連一句感謝都無比困難,最後還是沒有能夠做出反應,就這樣轉身坐上出租車,徑直揚長而去。
“洛根,如果特倫特現在要求你,要麼徹底和我絕交,要麼離開球隊,你會怎麼選擇?你會記恨特倫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