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再次深呼吸,華萊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陸恪的事情可以秋後算賬,他現在需要專注在阿爾東身上。
眼前的阿爾東着實太過陌生,但他們已經認識彼此一輩子了,即使阿爾東再怎麼改變,也依舊逃不出他的掌心。
此時不能強硬爆發,否則過去這段時間的所有努力都將付諸東流,他只能假裝委屈:因爲阿爾東是耳根子最軟的,永遠都無法抗拒情感的羈絆,就好像一個孩子般,總是天真地相信着他,無條件地相信。
“告訴我,我應該怎麼做!”華萊士流露出了鬱悶的表情,雙手牢牢抓住了頭髮,表達自己的鬱悶和傷心。
“我在努力,我正在努力,你難道看不到嗎?爲了不影響你的備戰,我已經取消了派對,即使想要參加派對,我也離開這裡遠遠的,你知道戴爾他們是怎麼嘲笑我的嗎?他們都說我被你拋棄趕出去了,但我不這樣認爲,這只是一點點代價而已,爲了你,我什麼都可以做,這一點點小事又算什麼呢?根本不是你要求的,我自發性就這樣做了,爲什麼?因爲我們是兄弟!比血緣關係還要緊密的兄弟!”
“爲了不影響你的休息;我甚至不敢半夜回來,而是在外面待到天明,這才偷偷摸摸地回來。我介意嗎?我抱怨嗎?我不滿嗎?不,當然不!因爲這都是爲了我的兄弟,爲了他事業!如此小事有什麼不能做的?即使你讓我在家裡戒菸戒酒,我都沒有問題!我現在就可以把酒窖和酒櫃裡的所有酒精全部帶走,一點都不剩下,把家裡變成一個療養院!所有人走進這裡都禁止觸碰任何酒精相關的物品!”
“爲了你,我有什麼不能做?”
“我專程向斑比道歉,即使他直接當面羞辱了我,我也不介意,我有告訴你嗎?我有向你抱怨過嗎?哪怕一句?沒有!因爲我堅信着這一切都是值得的!所有的所有都是爲了你!只要你能夠成就一番事業,那麼所有都是值得的!就算你讓我去舔斑比的鞋底,我也會毫不猶豫地這樣做,你還要我怎麼樣?”
“告訴我!啊!告訴我!我正在努力,我正在竭盡全力,你不能就這樣否決我,這不公平!”
華萊士聲淚俱下地控訴着,悲傷而絕望,字裡行間流露出爲了阿爾東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堅決和無畏。
但……阿爾東無動於衷。
從小到大,這是第一次——雖然之前他也感受到了,但一切都沒有今天清晰透徹,他真正看到了華萊士的自私自利,前所未有地明確,明明是華萊士一己之私的選擇,卻可以舌燦蓮花地演變成爲另外一番模樣,然後把所有責任全部都轉嫁到他的身上,讓他感動,也讓他內疚,讓他徹底無法逃脫。
他不知道華萊士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就如同變戲法一般,他說不出一個所以然,辯論與爭執也從來不是他的強項,但他卻能夠看透華萊士的真正目的,心如明鏡一般,這讓阿爾東感覺到了一陣荒謬。
原來,這就是他們“友誼”的真實面目嗎?
“我需要你離斑比遠一點,我需要你離其他球員和球隊遠一點,我需要你離球場遠一點,最好永遠都不會出現。”阿爾東冷靜地說道,這真的真的不容易,他的聲音都在微微顫抖,但他還是沒有退縮:
阿爾東,你需要長大了。
腦海裡再次回想起昨晚比賽的那些畫面,阿爾東不由握緊了拳頭,挺直腰桿,勇敢地堅定自己的態度。
華萊士太過意外也太過震驚,以至於不知道應該怎麼迴應,只是錯愕地看着阿爾東,就如同正在打量一個完全陌生人:眼前這個傢伙到底是誰,他幾乎想要懷疑夜色之中的那個身影是不是陸恪假扮的。
“我做的還不夠嗎?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趕盡殺絕?阿爾東!內疚看看我是誰,AJ-華萊士!我可是AJ-華萊士!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徹底掐斷了我的所有努力?啊?你知道自己正在犯下什麼錯誤嗎?”
華萊士終於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怒火了,什麼委曲求全、什麼從長計議、什麼步步爲營全部都已經拋在了腦後,唯一的想法就是想要爆發,朝着阿爾東全部爆發出來。
“草!阿爾東,是不是斑比指使你這樣做的?我不想要隨隨便便懷疑他,但這不是你!這絕對不是你!如果不是他……我!你!你絕對不可能這樣!他爲什麼就不能安分一些呢?他爲什麼就不能接受自己失敗的事實呢?他是一個局外人,他始終就是一個局外人,卻總是想要掌控一切,如同小丑般!”
“他爲什麼就不能讓我們自己來處理事情呢?他爲什麼要對我趕盡殺絕?他希望什麼?啊?你來告訴我,他到底期待什麼結果?我真的跪下向他道歉嗎?還是讓我在大庭廣衆之下向他低頭?他就是一個無恥小人!你怎麼可以相信他?啊?你認識他多久,你又認識了我多久?你怎麼可以選擇相信他?”
華萊士就如同汩汩沸騰的水壺一般,滾燙滾燙的熱水正在翻滾着,甚至從壺口漫溢出來,飛濺到四處都是,卻依舊無法安靜下來,持續翻滾不停的熱水似乎隨時都會炸裂開來一般,正在釋放着無窮能量。
站在原地的阿爾東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悲傷,因爲他意識到,腦海深處的一小部分記憶就這樣徹底死亡了。
屬於童年的真摯情感就這樣消散了。也許,華萊士的出發點依舊是純粹而真誠的;但成年世界的利益卻漸漸讓事情偏離了軌道,然後就變得扭曲而糾結起來,他們自己也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麼發展到這一步的,只是在某一天的某個瞬間,就這樣長大了。然後……他們就再也回不去了。
“有些人,認識了一生卻依舊看不透;而有些人,纔剛剛碰面就已經心靈相通,用時間來衡量友情是最簡單卻也最愚蠢的辦法。”阿爾如此迴應到,這讓華萊士直接就愣住了,完全沒有想到阿爾東居然會說出如此睿智的話語。
阿爾東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的嘴角輕輕上揚了起來,有些荒唐也有些悲傷——無形之中,他正在模仿陸恪的神態和語氣。
但華萊士瞬間就感受到了,“這是斑比說的,對吧?這是他告訴你的,然後讓你徹底把我甩到一邊,對吧?”
阿爾東覺得有些可笑:華萊士話語裡所指責的“斑比”,完完全全就是他自己內心深處的投影,其實根本和陸恪沒有任何關係,他所譴責的每一個舉動、每一個態度、每一個想法,全部都是他自己腦海裡的折射。
也許,這就是陸恪所說的“什麼樣的人就能夠看到什麼樣的世界”,阿爾東現在終於可以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了。
“阿爾東,你知道你現在多麼可笑嗎?我正在努力配合你,我始終在委曲求全,但在你的眼中卻沒有任何價值!當你高高在上批判我的時候,不要忘記了,你和我一樣,我們都是從貧民窟走出來的貨色,你也沒有多少高貴!我們都是一樣的!你不是斑比,你永遠都無法成爲斑比,你的骨子裡還是和我一樣的人!如果我是垃圾,那麼你也是!不要假裝自己已經改變了,你依舊是那個躲在垃圾箱後面哭泣的膽小鬼!”
華萊士已經口不擇言,腦海裡的所有話語全部一股腦地傾倒出來,死死地抓住求生繩索,拒絕放手。
阿爾東有些於心不忍,他終究還是心軟。
腦海的記憶不由就再次回到了童年時代,那些不堪而破碎的過去又再次涌上心頭:
兒時瘦弱矮小的他似乎遠遠落後於同齡人,始終沒有發育長大,隔壁那條街的小混混們總是把他追趕的抱頭鼠竄,最後倉皇地逃到教堂後面的那條小巷子裡,躲在垃圾桶後面瑟瑟發抖,因爲恐懼也因爲憋屈還因爲憤怒,他抱着膝蓋自己向自己發火,埋怨着自己的不爭氣,忍不住就偷偷哭泣起來。
他甚至不敢回家,因爲那羣小混混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如果他不上交自己的午餐費,他們就不會離開。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放學之後,或者第二天上學之前,他們總是能夠在家門口堵住他。
他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他甚至無法鼓起勇氣對抗那些小混混們,因爲他們都一個個都比他更加高大強壯,還因爲他們的領頭人有一把手/槍。每次被搶走午餐費之後,當其他同學用餐的時候,他就只能躲在衛生間裡餓肚子,卻不敢告訴母親。
如果不是華萊士的話,他可能永遠都躲在那個垃圾桶後面;如果不是華萊士把那個領頭人的手/槍偷了過來,他可能永遠都無法吃飽午餐;如果不是華萊士拍拍他的肩膀,讓他挺直腰桿,他可能永遠都無法走出來。
這些,他知道,他全部都記得,仍然沒有忘記;但他也知道,他們是時候長大了。
但這一次,他沒有放任自己的情緒佔據上風,經過這數個月的起起伏伏,他終於確定了自己的目標,他也終於成爲了一名真正的九人,他不想要再回到過去。
他喜歡現在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