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訓練的結束,陸恪稍稍放鬆了一下肌肉,然後就開始收拾起場上的設備。
利用休賽期的空檔,在學校的球場進行訓練,這可不是隨隨便便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場地,首先必須經過教練的許可,然後又教練向學校申請,最後陸恪還要負責收拾裝備以及打掃衛生。幸運的是,場地維護還是有專業人員負責。
短短六週時間的訓練,陸恪對於這一套流程卻在熟悉不過了——以前還是陪練的時候,這些工作都是由陪練和大一新生一起分工合作的。
“嘿,年輕人!”
訓練場邊傳來了呼喚聲,擡起頭,然後就看到那矮乎乎、胖墩墩的身影,跟在一頭灰白色短髮的老人身邊,陽光依舊有些刺眼,看不清楚臉部的輪廓,但陸恪卻不是傻瓜:整個訓練持續了將近三個小時,這兩個人就在球場看臺坐了將近三個小時,他自然不會忽略他們的存在。
“先生們,怎麼樣?對於你們所見的內容還滿意嗎?”陸恪主動出擊,半開玩笑地說道。
兩個人交換了一個視線,雙雙歡笑了起來,矮胖子調侃了一句,“這是一個與衆不同的。”
旁邊那位老人聳了聳肩,“沒有告訴你嗎?他是新聞傳播專業的學生,尖子生,如果沒有成爲一位職業橄欖球員,那麼他勢必將成爲一名優秀的記者。”
“克萊恩先生,請對我多一點信心好嗎?”陸恪再次開口說道,潛臺詞就是:他會成爲一名優秀的職業球員,所以不要低估他的能力。
兩個人再次齊齊輕笑了起來,“這位是基普-克萊斯特,舊金山49人的四分衛教練。”亞當爲兩個人做起了介紹。
陸恪順手就將手裡的橄欖球丟進了推車之中,收拾設備的動作卻沒有停下來,開始走向旁邊,將三角錐堆疊起來;站在不遠處的安東尼也正在幫忙收拾設備,看到了正在交談的三個人,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沒有走過來,自我推薦和社交場合,這兩件事,陸恪比他更加出色,他沒有必要弄巧成拙了。
“很高興在這裡再次見到你,克萊斯特先生。”陸恪笑容滿面地說道。
基普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你記得我?”訓練營之中的教練超過百人之數,再加上數百名球探,想要結識每一位教練,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我可是來自舊金山的,一直在等待着49人的召喚,訓練過程中,總是難免多加註意。”陸恪的坦誠,成功地讓基普和亞當都露出了笑容。“可惜,這次見面推遲了許多,比我想象之中。”
基普雙手背在身後,流露出了興趣盎然的神情,“49人是你的主隊?”
“不,第二主隊。”陸恪的誠實,不要說基普了,就連亞當都沒有預料到——
哪位新秀會犯下如此錯誤?面對前來觀看自己訓練的球隊四分衛教練,直言不諱地表示,這支球隊不是自己的主隊?
陸恪可不是伊萊-曼寧(Eli-Manning)那樣萬衆矚目的天之驕子,可以明目張膽地拒絕手握狀元秀的聖迭戈閃電的邀請,表示自己絕對不會前往聖迭戈打球;陸恪現在可沒有挑三揀四的餘地。
陸恪卻恍若未覺,彎腰站直之後,笑呵呵地看着兩個人,誠懇地說道,“我的第一主隊是綠灣包裝工。”
每一位球員都是如此,內心的主隊是一個,那是兒時的記憶和懷念;效力的球隊又是另外一個,那是職業的規劃和追求。
大部分球員,可能一輩子效力的球隊超過一隻手,甚至兩隻手都數不過來,但內心的主隊卻從始至終只有一個;只有很小很小的一部分球員,整個職業生涯只效力一支球隊,最後這支球隊也超越了內心的主隊,成爲自己的歸屬。
這份“家”的歸屬,卻不是人人都可以找到的。
基普眼睛微微一亮,“我的主隊也是包裝工!”49人,他今年纔剛剛加入教練團隊而已,沒有什麼感情可言,但內心的主隊卻不曾改變過,“我出生在威斯康辛,現在都記得,小時候第一次前往藍堡球場觀看比賽的激動和亢奮。”
陸恪手裡的動作不由微微停頓了一下,這真是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我觀看的第一場比賽,是佈雷特-法弗率領球隊最後讀秒時刻,擊敗辛辛那提猛虎的比賽!”
“耶穌基督,那是法弗在包裝工的首秀!第一場比賽,他就開啓了自己的傳奇生涯。”基普也是驚歎連連,連帶着笑容都完全綻放了開來,“但,那是1992年的比賽,你那時候才幾歲?”
“我那時候還沒有過來美國。”陸恪解釋到,“後來在ESPN裡觀看經典比賽回放,看到的就是這場比賽。在那之後,我就成爲了包裝工最忠實的球迷,雖然我生活在舊金山。”這話語讓基普放聲大笑起來,“不過,49人是我的第二主隊,我在現場觀看的第一場正式比賽,就是在燭臺公園,舊金山49人對陣華盛頓紅皮。”
“1999年的聖誕節對決!”亞當也加入了話題,微微有些驚訝,“可是,那場比賽49人輸掉了比賽。”
“是的,但在逆境之中,他們拖進了加時賽。上帝,我的心臟都要停止跳動了。”即使十年過去了,現在再回憶起當年那些時光片段,依舊熱血沸騰。不由自主地,陸恪正在收拾設備的動作就停了下來,雙眼放光地說道。
在這一刻,他們不是教練、球探和球員的關係,僅僅只是三個球迷。
基普呵呵地笑了起來,“這就是你開始玩橄欖球的原因嗎?就我所知,華裔羣體對橄欖球並不感興趣,即使在舊金山,華裔社區的橄欖球普及率也並不好。”
“是的,我和我父親最喜歡的還是籃球。湖人隊。”陸恪簡單的回答,再次讓基普和亞當交換了一個默契的視線,“但,橄欖球是一項非常有魅力的運動,當我走上球場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我會是一名優秀的橄欖球球員。”
言語之間的自信和堅定,沒有亞洲人傳統的謙虛和低調,反而有着美國年輕人的朝氣蓬勃。
“但你難道沒有考慮過,也許你的身體天賦更加適合籃球?”基普誠懇地詢問到,目光裡閃爍着真誠的光芒,“也許,你無法成爲第二個姚/明,但在NBA之中也可以擁有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
“那是一個也許。”陸恪微笑地說道,“同樣,成爲一名優秀的橄欖球球員,這也是一個也許。”
基普揚起了下巴,眼底流露出了笑意,他喜歡這個回答,他也喜歡陸恪的回答方式。
隨後,基普和陸恪的交談又持續了一小會。基普詳細地詢問了陸恪在高中時期的表現,以及大學時期的跌宕起伏,包括了沒有任何記錄的大一和大二時期。
即使是見多識廣,基普也還是不由發出了感嘆,“你知道,作爲一名華裔球員,你的每一個腳步都正在創造歷史。”哪怕只是贏得玫瑰碗,哪怕只是在新秀訓練營引起如此大的波瀾,這都是全新的歷史。不是因爲他的“華裔”身份,而是因爲他的實力。
陸恪淡然地聳了聳肩,“在創造歷史之前,我先應該創造一下我的職業生涯。”
那幽默的話語讓基普愣了愣,隨即拍掌大笑起來,用力點點頭,“我已經開始喜歡你了。”但,這也使得內心的遺憾更加濃烈了。
離開球場的時候,基普回頭看了看依舊正在收拾設備的陸恪,對着老友長嘆了一口氣,“我現在後悔了,如果今天沒有過來的話,我就不會如此不捨得了。”他只是四分衛教練,他只負責訓練;而球隊的規劃由主教練和球隊經理掌握。
“那是你的難題,不是我的。”亞當施施然地說道,然後一搖一擺地轉身離開了,基普滿臉無奈地搖搖頭,然後這才追了上去,“嘿,我今天的晚飯,你難道不打算幫忙解決一下嗎?”
……
目送着亞當和基普離開之後,安東尼這才走了上來,積極地詢問到,“怎麼樣?交談還愉快嗎?”
“和當初聖徒隊差不多吧。”相較於安東尼來說,反而是身爲當事人的陸恪比較淡定,“但,不要抱太多希望。49人當初沒有邀約面試,現在也僅僅只是問詢而已。沒有必要自己在這裡胡思亂想。”
六週的沉默,並不是表面之上那麼風平浪靜的,陸恪也經歷了期待、喜悅、焦急、煩躁、失望、悲傷、掙扎等過山車一般的情緒。跌宕起伏之後,他拋開了所有的雜亂思緒,全心全意地投入訓練之中,歸根結底,實力纔是過關斬將的唯一途徑。
他需要避免自己胡思亂想。因爲身邊其他人甚至比他還要更加緊張。安東尼是如此,父母也是如此。
安東尼愣了愣,最後無奈地長長吐出一口氣,“你……呃,你有什麼打算,我是說,如果選秀結果不盡如人意的話?”
希望正在漸漸變得渺茫,身爲助理教練,安東尼應該更加清楚NFL的運作規則和制度。競技體育的殘酷,沒有人可以例外。
“那就竭盡全力衝刺到終點,看看道路盡頭的風景。”陸恪信心滿滿地說道,那強大的自信和堅毅,讓安東尼愣住了,甚至有些自慚形穢。夢想,不僅讓生活變得可以忍受,同時還讓生命變得多姿多彩。
突然之間,安東尼內心的煩躁和焦急都煙消雲散,他相信着陸恪。又或者說,他願意相信陸恪,相信着未來某一天,夢想終究有實現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