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王鑠在一旁扇着扇子,來回踱着步子,卻見楊星氣定神閒的仰坐在藤椅上喝着茶:“爲什麼是三天?”
“封城十日嘛。”楊星在樹蔭下半閉着眼睛,悠悠的說着:“奇怪,身家性命的事情,賀大人卻一絲都不覺得害怕,還有心思和馮師爺商量提前開關,這不昏了頭了嘛。”
王鑠嘿嘿的笑了笑,嘴裡噓噓作響的逗弄着樹枝上的掛着的一個鳥籠:“叫一個,叫一個。”
“平安是福,平安是福。”八哥撲扇着翅膀在鳥籠裡蹦躂着,用黑黝黝的小眼睛打量着王鑠,隨後又嘎嘎叫了兩聲:“平安是福,平安是福。”
楊星撲哧一笑,眯開眼看着八哥:“這姓錢也是有意思,光憑這鳥話就能看出來是個膽小怕事的人。”
想到這裡他笑容微微僵住了,歪着頭看着八哥想了想問道:“我聽周遭的人說,這個錢日生是個窩囊人,誰都瞧不起他,死的那個瘦狗更是成天被人欺負。”
“這有什麼稀奇的,”王鑠用筷子夾着一個肉絲喂着八哥,頭也不回的說道:“又是賤民又是仵作,多晦氣。”
“你說這麼個人敢動殺郡守的心思?你要是殺手會挑這麼個窩囊廢物做內應?”楊星好像觸碰到了什麼,不由得想入了神:“我是不是猜錯了。”
王鑠和八哥逗了一會兒便拍拍手坐在一旁呷了口茶說道:“今天上午聽錢糧庫的人說,馮師爺奉令把庫裡的銀子都存進了隆盛錢莊。”
“唔?”楊星闃然睜目,扭頭問道:“他要動銀子?爲什麼?”
“說是爲了安全起見,”王鑠扇了兩下扇子,在樹影下踱着步子:“我沒攔着,賀大人是郡守嘛,自有他的章程。但是早不存晚不存,當着我們的面把錢放進錢莊,我倒想看看他打的什麼主意。”
楊星默思了一會兒沒有繼續理會銀子的事情,繼續閉着眼睛嘴裡慢慢嘀咕道:“賀大人遇刺那天,錢日生帶了具屍體進斂房。”
“殺手。”王鑠接口說了一句,隨即也躺在椅子上閉目養神:“屍體數目對不上。”
“那麼問題來了,”楊星依舊閉着眼,和王鑠兩人彷彿下盲棋似的你一言我一語:“一個連續作案的老道殺手讓錢日生喊來郡守,竟然連賀大人皮毛都沒碰着就給馬先殺了,你不覺得奇怪嘛。”
王鑠眯開眼,大略算了一下:“少具屍體多個人,可我愣是沒搞懂,按這麼說那個錢日生究竟算哪頭兒的?”
這句話讓楊星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手伸在半空,指頭時曲時伸的好像要捕捉什麼,各種線索和懷疑在他腦中急速流轉,莫名的就萌生了一個極其大膽的猜測。
“少個屍體多個人,如果死的人不是殺手呢,”楊星冷不丁的一問,眼縫兒中已經隱含微光,王鑠啊的一聲坐起身來:“你別嚇我!”
地上的光影隨風而動,濃密的桑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八哥乾啞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平安是福,平安是福。”
他直直的看着地上斑駁的日影,不由得陷入了沉思,郡守遇刺的案子極其古怪,他不喜歡這種雲遮霧繞的神秘感,但抽絲剝繭的過程卻又極其享受。
王鑠揉了揉太陽穴,哎呀一聲站起身來:“這玩意還是你在行,我寧願查賬去,起碼數數我還是會的。”
楊星莞爾一笑,仰頭只是這星星點點的日光:“那我也去忙了,好久沒驗屍了,不再看一遍終究還是不踏實。”
王鑠笑罵了一聲:“真他媽的晦氣。”
此時已過酉時,白天晴爽被一陣陣的冷風掃的乾乾淨淨,一眨眼黑沉沉的烏雲已經崢嶸而起,壓得人喘不上氣來。
錢日生一整天都縮在屋子裡,他怕極了楊星,鼠避貓似的唯恐再遇見他,可似乎是背運當頭,楊星和王鑠幾乎每過一兩個時辰就派人來“請示”個事情,弄得他心裡一陣的焦慌,只能唯唯諾諾最後索性就用一句“就按大人說的辦吧”打發。
只聽遠處有人吆喝一聲“關衙落匙”,這才知道已經到了戌時,正在他坐立不安之時,一個人影冷不丁的映在門紙上:“大人在嗎”,錢日生剛想開口打發,一聽聲音卻是馮師爺,只能按抐着亂跳的走過去開門。
一陣涼風隨着廳門直鑽進來,馮師爺閃身進屋將門一關,轉過來時已是一臉肅穆,錢日生打了個寒顫,隱約預感到有事發生。
“喏,這是許你的票根,”馮師爺抽出一張桑皮紙,繁瑣的團花藍中有紅,當中便是隆盛昌三個大字,錢日生翻眼看了看馮師爺,只見票根上金額寫的明明白白:寅字陸拾捌號凖足色銀壹萬兩整,左右騎縫和中間部分別戳着隆盛昌的票用大印和經手人的私印,票框四周爲龍紋和海水紋,左上角爲“每兩比庫平少陸分”八字。
這的確是真真切切的一張富貴,錢日生彷彿捧着一個嬰兒似的小心翼翼,卻又不敢立刻收入懷中。
只聽馮師爺冷冷的說道:“此一時彼一時,三天我等不了,你現在就交張開關手令給我。”
錢日生詫異一擡眼:“現在?”腦子嗡的漲的老大,心中的預感更加濃烈。
馮師爺聲音的帶着一絲急促:“對,現在就要開關,天一亮你就召集衙門上下訓話,話說完了你就帶着銀子走人。”
錢日生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渾身上下不可名狀的有些顫抖,只見馮師爺竟然拉開門縫左右瞧了瞧,回身時語氣低沉的可怕:“姓楊的已經懷疑你了,一下午都在斂房裡驗屍!萬一被他戳穿了,你走的掉嘛?”
積聚在天空中的雲團越來越重,像承受不住似的,轟的一聲裂響,嚇得錢日生身子一顫,頓時手腳冰涼。
“可……可是”錢日生牙齒打着冷戰:“楊大人要是知道了……”
馮師爺眼神中閃出一絲兇色:“怕什麼,你是郡守自然要聽你的,只要開了城門,那兩位交給我來料理。”
錢日生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知道大事不妙,楊星的話語陡然在他腦中浮現:對方刺殺郡守不爲私事,乃是國事。
他心頭一顫,瞳仁亂跳的看了一眼馮師爺,自己就是“郡守”啊,按道理刺殺已經成了呀!爲什麼還要自己下令開城,還要自己當衆訓話?
馮師爺催促道:“快點寫啊!”說着竟然噌的將劍拔出來半截!
錢日生只得將手令鋪下,連燈都不點慌忙拿起桌案上的筆蘸墨,按照師爺的吩咐書寫:茲令開城,不得騷擾商客。隨後模仿着郡守的筆跡潦草的寫了個“賀”,用印一蓋抖抖顫顫的遞了過去。
馮師爺竟然雙手捧過,草草瀏覽了一眼終於長長吁了口氣,拍了拍錢日生說道:“明天,最後一場戲演完你就趕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