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131

9月8號。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天。

雖然這幾天都很焦躁,可今天尤爲焦躁。

說實話,肚子的孩子一直都很聽話,他偶爾會踢我一下,可就像隔靴搔癢,撓得我心裡癢癢的,甜甜的。我時常和他說話,有時候還會高難度地彎下頭努力去親自已的肚子。特別是坐在浴盆裡洗澡時,胡小讓每次輕輕撫摸我的肚子,我都會呵呵大笑,“他在翻跟頭!他在打哈欠!”就好像透自已的肚子我能看見一樣。

懷着他,我特能吃。有時候才吃過不入,嘴裡又想嚼東西,胡小讓總無可奈何,“乖,吃太多了你等下撐着不舒服,”我就大聲耍賴,“又不是我一個人要吃,他也要吃,他還沒吃飽!”當個太年輕的小媽媽就是有這樣的特權,把所有的無知都幻化成理所當然。其實,每次胡小讓看我吃東西都特着迷的模樣,好像要記住我咀嚼的每一個細節。我以爲他生怕我吃多了,這時都會摸摸自已的肚子,“他也在吃,吃的可香了!”胡小讓就會激動地過來抱住我,不住喃喃,“紫上,我的紫上——”

其實一直心情都不錯,舒乙來過後,瞭解慕夜的情況也放下不少心,現在就盼着肚子裡的孩子快出來,端着他將近十個月,多想看看是個啥樣兒啊!

我也沒去看是男是女,和盧秋田一樣,就期待他出來的那一瞬間迷底揭曉——

再回到今天。我也知道預產期就在這幾天,胡小讓已經處於“高度戒備”的狀態,恩,說實話,他比我緊張。是的,他現在睡眠比我淺得多,夜間,我翻個身,他就一激靈坐起來!前幾天,我還有心情逗他,感覺他一安定下來,就故意動一下,他像軍訓的“啪”地坐了起來,又怕驚到我,很小心。我見了,就在黑暗裡隱着呵呵直笑,他可能知道吧,就窩過來摸着我的臉擠在我的頸項邊,“紫上,紫上”的輕叫。他現在特喜歡這樣叫喚我,好像帶着無的限眷戀——我卻不理解,會翻過身,調皮地用我明顯變大的屁股去拱他,“我要睡覺了,別碰我,”會聽見身後一聲輕輕地嘆息。

那是前幾天,我心情還舒展,可這幾天——好像突然害怕了。怕什麼,我怕疼。我總在鏡子面前看着自已那大個肚子,可又明顯不夠大的骨骼,——我怕,他出來了,我就崩裂了。

這個想法,我也知道很荒唐,所以沒對胡小讓提起,可直接影響到我的心情。而且,他這幾天在對子活動的尤爲厲害,我總想方設法安撫他,我跟他唱歌,跟他說話,天天努力彎頭去親他一下,我知道,小東西要出來了!

9月8日。以爲還像每個誠惶誠恐的日子,卻太不平常,一早起來,我就心情不好,卻也沒任性,我自己調節地還在翻勞倫斯的書。

我喜歡勞倫斯,他是能於無聲處聽見驚雷的人。人最大的悲劇不在外部世界,不是地震,不是海嘯,而在他的內心。勞倫斯臨死前將自己的一生概括爲:Asavageenoughpilgrimage(殘酷的朝聖之旅)。或者就是這種苦難,這種對自已的心靈絕不放過的苛求,造就了文字的力量。我企圖用體會他的心苦來掩蓋自已這無以言述的焦躁,

陣痛是在下午二時開始的,我疼地虛汗直冒,

“紫上,紫上,”就聽見胡小讓焦急的聲音在耳旁迴盪,他一直緊緊握着我的手,

我不是個有多大毅力能忍痛的人,已經哭出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其實,我好想說話,我想大喊胡小讓告訴他我很疼!還想要他去把慕夜叫來,他說過我生孩子他要在我身邊的一一

可這個時候,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只剩下疼!

胡小讓準備的已經很充分了,可去到醫院時,我還是破了羊水,而且聽醫生說羊水渾濁,非要我剖腹,

我當時緊緊握着胡小讓的手淚直流,可就是咬着脣不說話,我看見他也眼通紅的模樣,也聽過他不住在我耳旁說話,可,劇痛已經侵略了整個腦神經,我甚至覺得命已經不屬於我了,真的已經交給主了!

“紫上,要勇敢,紫上,瞧,我們的孩子馬上要出來了,——”胡小讓一直陪在我身邊,即使是在手術中,我給打了麻醉,也依然隱約聽到他的聲音,

然而,最強烈感覺的還是自已的身體!打了麻醉,我完全還能感覺到,醫生們在我肚子底下橫割了一大刀;然後,用手從我的心臟附近開始慢慢地把孩子順着擠壓出來;不一會兒,孩子“哇哇”地出來;我的淚水也跟着流了下來——

“是不是很痛?”這是護士在問 ,

“紫上,好了,出來了,出來了,”這是胡小讓即心疼又激動的聲音,

“哇哇,哇哇,”這是孩子的哭聲,

我迷濛地睜開眼,首先看見的是護士把孩子的屁股抱到我的面前,“知道這是什麼嗎?看 楚啊!是男的還是女的?”

我好想說她白癡,我不會連“小雞雞”都不會看吧?

“男的,”不過,還是“白癡”地回答了,也超幸福超幸福,

護士把孩子的額頭對向我,說,“親一口孩子吧!我們要先出去。”我狠狠地、大力地、響噹噹地親了一大口,很滿足、很安慰、很很很——無法形容!

我在手術中大出血,當中呼吸超級困難,無法喘過氣來,真有點感覺自已快不行了;醫生馬上決定給我打了一支止血針,一直呆在手術室內到下午六時多才出來。到病房時,全身只感覺很冷很冷,一直髮抖發抖,腦子裡有意識,但是說不出話,沒氣沒力——

胡小讓一直陪在我身邊,整個過程,他在身邊,——出來後,他抱着我,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