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和紀家的婚事告吹後,薛睿因爲受傷,在別館養了幾日,徐力早早讓下人收拾了行裝,這天天好,便啓程返京。
一前一後兩輛馬車從城北經過的時候,車伕原本想繞個近路,怎知轉進了一條街,半〖中〗央前頭便堵住了。
馬車停下來,徐力掀了簾子往外瞧,聽車伕道:“總管,前面路〖中〗央圍了好些人,似是衙門在審案。”
徐力道:“掉頭,繞路走。”
話音還沒落,車裡就又有人出聲道:“等等,寶德,下去瞧瞧,是出了什麼熱鬧。”
徐力扭頭,看着正枕着腦袋曲腿橫臥在皮褥上吃酸梨的自家大少爺,側過身讓了讓,叫坐在另一邊的寶德下車。第一百一十章狀告(一)
過了一陣兒,寶德便打聽回來,趴在車窗上,有些興沖沖地對裡頭道:“少爺,是有人擊鼓鳴冤呢,您肯定想不着是要告的是哪一家。”
薛睿眼神在他臉上溜了一圈,嘲笑道:“莫不是那紀家犯了事。
寶德驚訝地張開嘴:“少爺您怎麼知道啊?”
“你說呢”薛睿手一揚,手裡的梨核“嗖”地沿着窗戶,從寶德耳朵邊飛出去,看得徐力暗皺眉頭。
“走,下去瞧瞧熱鬧。”薛睿撫了撫頭上的青絲抹額,遮住了額角上的一道劃傷,彎腰要下車。
徐力伸手阻攔:“少爺,我們還要趕路,天黑之前不能到鹽州,就要露宿野外了。”
“那就明天再走”薛睿撥開他手臂,一躍跳下馬車,讓寶德帶路,往前頭去了,徐力搖頭一嘆,坐回了車裡,並不打算去湊那熱鬧。
有寶德開路,主僕倆人三兩下便擠到了人羣前頭,一眼望到公堂裡,還沒看清楚什麼,就聽到板子沉悶的起落聲“啪!”
“啪!”
定睛一瞧,公堂地下,正趴着個人,一下一下正在捱打,那比大腿還粗的第一百一十章狀告(一)長板子一高一低,瞧得人肉疼,偏生沒聽到那捱打的人嚎上一聲,若不是每打一下,那地上的人都要彈起來一寸,真叫人以爲那是個布扎的假人。
薛睿揚了眉毛,抱起雙臂看着地上那乞丐似的人影,聽着一旁議論聲。
十五板子打完了,餘舒額頭上已經冒了密密一層汗,抽着涼氣,緊握的拳頭上血管發青,覺得自己屁股差不多要開huā,再敢多來這麼一下,她保準是要嚎出來。
難怪擊鼓告狀的人少之又少,這官司還沒說成,就要先挨一頓皮肉之痛。
“啪!”馬縣令拍了驚堂木,神色陰晴不定地看着堂下擊鼓訴狀他岳家的乞丐,沉聲喝道:“將狀紙呈上來!”
餘舒趴在地上,咬着牙忍痛,側身哆嗦着從懷裡掏出狀紙,遞給衙役,轉呈上去。
堂上靜悄悄的,馬縣令把入手的狀紙仔仔細細看了一遍,上頭明明細細,將趙慧何時同竇家訂親,何時喪父投奔義陽,竇家如何huā言巧語扣下她嫁妝和家產,趙慧在城中守孝三年不滿,未婚夫暴病而死,竇家長姐如何寄與她修書,侵佔她嫁妝家產,她又是如何狀告官府,反被竇家勾結紀家易館,列出她面相八字不符,剋夫喪門星相,狀告她騙婚,當時的縣令將她的家產判給了竇家,又囚她牢獄的種種過往。
馬縣令越看臉越沉,趙慧當年的騙婚案,是他前任所判,他爲官十載,單憑經驗和直覺,就知道當年那起官司另有冤情,這裡頭牽扯到了紀家,外頭這麼多百姓瞧着,義陽城少有不知他是紀家女婿這件事,若是偏頗袒護,必會惹人非議。
罷,還是先將人都提來,堂上再隨機應變“啪!”
“來人啊,前去城西竇家,城東紀家拿人!”
幾名捕快應聲離開。
馬縣令對餘舒道:“餘樹,你乾孃趙慧何在!爲何要你代爲擊鼓!”
馬縣令喊着餘舒故意念斜音的名字,並術發現這是他內兄家的繼女,一來這義陽城裡重名重姓的太多,二來紀家子孫衆多,他真有些記不住的。
馬偉博捱打那件事過去好些日子,堂下又是個乞丐模樣的男孩子,即便他知道餘舒,一時也聯想不到一起。
但衙門口另外有人就不一樣了,聽到馬縣令喊那一聲,薛睿愣了愣,神色微變,眯起了眼睛緊盯着不遠處狼狽地趴在地上的人影,越看是越眼熟,心知是誰,當即就沉下臉。
“回稟大人”餘舒的聲音不如開堂時的響亮,氣喘着道:“我乾孃前不久被那竇家的竇露帶人打傷,臥病在牀,故而不能親自上堂,由我代爲擊鼓申冤。”
代人告狀,首先一條就要是親系,餘舒和趙慧沒有血緣關係,但古代人將乾親將比血親,她稱趙慧一聲乾孃,替她受過告狀,在情理之中。
餘舒這麼一提,馬縣令就想起來前兩天那件沒審完的案子,正是竇家告了一個郎中行兇傷人那郎中拒不認罪現在還在牢裡押着,但他微只是這麼一想。埋怨一下竇家事多,卻並未將兩件事聯繫到一起。
“啪!”
“你說竇家侵佔你乾孃家財,可有什麼人證?”馬縣令避開了紀家沒提。
“有的”餘舒道“當年我乾孃喪父來義陽投奔竇家,是一位老管家送她來的,那位老管家尚在人世,就在長門鋪西街上開書鋪,姓黃名舟,他能替我作證,我所言不假,當年我乾孃沒有騙婚,全是竇家和紀家串通一氣搗鬼,欺凌她一個孤女。”
馬縣令道:“來人啊,到長門鋪瓣把這黃舟帶來!”
“是,大人!”
馬縣令又盤問了餘舒一些事情,餘舒有理有據地答了,大約過去小
半個時辰,竇家先來了人。
“啓稟大人!竇虹帶到!”
這竇虹是竇家長女,迎了個上門女婿,掌管着家務,年紀和裴敬相仿,生的一雙細長眼,嘴角撇了兩道皺紋,面上就帶着精明之相,餘舒爬不起來,乾脆就趴在地上,扭頭看了一眼,正好對上竇虹陰冷的目光,心裡頭冒出一句蛇蠍心腸。
“堂下可是竇虹!”
“回大人,正是民女。”
“啪!”
“竇虹,你可認得趙慧是誰?”
竇虹道:“民女認得,十多年前,家父在時,曾給二弟訂下一樁婚事,對方是鹽州人士,亦是商賈之家,這趙慧便是那家的女兒,後來剋死我二弟,被我查出她家隱瞞八字騙婚,就同她斷了關係。”
聞言,餘舒在地上聽得冷笑,並不插話。
馬縣令道:“現有人狀告你竇家九東前侵佔他人家產,用假鑑帖誣告,欺凌孤女,你可認罪?”竇虹面露驚容,兩步上前,忿忿道:“大人,這純屬是污衊之言,我竇家幾代富裕,先父又是城西員外郎,豈會貪圖他人家財!”
“啪!”馬縣令拍了驚堂木“公堂之上,不得喧譁!”
竇虹不甘心地退開,眼睛左右一瞟,沒見到趙慧人影,但見地上只有一個乞丐趴着,心中畏懼全無。
又過了一會兒,黃掌櫃被帶到衙門,竇虹聽到馬縣令傳喚他,臉色始有變化,在聽到黃舟指認她強佔趙慧家產,誣告趙慧騙婚之後,就沉不住氣了“大人明察,這趙慧分明就是隱瞞八字騙婚,當年我專門請了易館爲她看相,有鑑帖爲證,豈是誣告她!”
“你請的哪家易館作證!”餘舒冷不丁喊出一句。
“紀家大易館。”竇虹脫口道,說完才覺得不對,低頭瞪了餘舒一眼。
衙門口嗡嗡響起了背景聲,薛睿嘴角動了動,臉色稍有鬆動,忍不住促笑一聲:這滑頭鬼。
“啪!”
驚堂木響,餘舒老實地閉上嘴,歪頭看着竇虹,心中暗笑:就怕你不承認。
馬縣令沉着臉對餘舒道:“你可是聽見了,這紀家易館是義陽城有名有望的地方,你狀告他們串通竇家捏造假鑑帖,若是污衊,本官必不能饒你!”
“小民不敢”餘舒擡頭道:“大人,我有證物呈上。”
馬縣令揮手命令衙役:“呈上來。、,
餘舒在懷裡摸索一陣,掏出幾張帖子,給衙役呈交到馬縣令手中,低頭一看,卻是一張戶帖並着幾張出自易館的鑑帖,落款的名字和手印正是那趙慧的,他眉頭皺起,暗道不好,便聽堂下餘舒悲憤道:“大人手上的,一張是牛我乾孃生辰八字的戶帖,另外幾張鑑帖,是這萬象街上六家易館的相師和易客當面給我乾孃看相後所做,有戶帖上的手印爲照,其中又有劉家和孔家易館的鑑帖,大人看到,那上頭沒有一張是說我乾孃八字和麪相不符,更沒有一張是說我乾孃生相剋夫!小民知道紀家是義陽城的易學世家,可尚有孔劉二家齊名,難道這劉家和孔家,就都不如他紀家嗎?只有他紀家看出來我乾孃是喪門星,別人家都是瞎子來的!?”
此言一出,堂上沉靜,衙外卻亂了套。
這趟被餘舒從萬象街上引過來的人原是衝着那“一道一乞”的名頭,現在全被這案情吸引去,聽了這半晌熱鬧,總算是有了頭緒,聽餘舒言辭鑿鑿,直指紀家易館做假鑑帖污人孤女騙婚,助人侵佔家產,這會兒又拿出了真憑實據來,方纔驚覺這不是在詆譭義陽城裡名聲赫赫的易學紀家,八成是真幹過這齷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