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睿從餘舒家中離開,徑自回了薛府,因昨晚未歸,只是派捎了消息回家,回來後,聽說祖父下朝,就先到北院主屋去向老人家請安。
薛老尚書已從下人口中聽說了他昨晚一夜未歸是去辦公務,在書房見到他,並未詳問,薛睿也就未提起餘舒。
然而薛凌南又交待了一件正事給他:“後天是七皇子加冠壽辰,你代替老夫送去賀禮,席上多留片刻,等皇上賜封后再回來。”
大安的皇子們,不比前朝,統統居住在京城,十五出宮建皇子府,二十弱冠之前,是不封任何王爵的,需要到加冠這一日,方纔以郡縣賜封,仍留在京城遙領。
七皇子乃是尹淑妃所出,還在宮中學年時便被皇上派了幾件事務,頗得聖心,他加冠之日,薛凌南不便親往,是以派長孫前去,算是面子到了。
然而薛睿才從餘舒那裡聽到勸告,要他後天閉門不出,此時聽了薛凌南之言,心中一計較,便猶豫出聲:“祖父,孫兒前不久纔在定波館同七皇子鬧翻,這便在他冠禮上露面,是否不妥?”
薛凌南坐在書桌後,翻閱着案上公折,頭也不擡道:“老夫是讓你找個機會同他斷了以前交情,卻沒說你不能同他有交道,你如今在朝爲官,不比從前無拘束,似這般壽宴場合,只要耳聰目明,多少是能學到一些東西,不可不去。”
一句不可不去,便讓薛睿知道這宴他是非要赴了,低下頭,薛睿稱道:“孫兒知了。”
“去吧你昨晚一夜未眠,今日輪休,便好好休息。”
薛睿退出書房,並未回自己院子,而是帶着一個小廝,去了西座跨院。
小花園後頭留有一院,門口兩個丫鬟正在說悄悄話,見了薛睿來忙分開行禮,怯怯叫道:“大少爺。”
薛睿停在門口,“趙先生在做什麼?”
“正在院子裡畫畫兒呢。”
“進去通傳一聲。”
“是。”
一個丫鬟匆匆跑了進去,不一會兒又出來,“大少爺,趙先生請您進去。”
薛睿留下小廝在外等候,進了院中,約有一刻過後再從裡面出來,臉色比起方纔沒什麼變化,但要細看,是能瞧見他眉間一縷困惑。
這位被贍供在他們府上的趙先生,乃是當年京城一位赫赫有名的大易師,精通面相和星象兩科曾經門前過客不絕,後因得罪了貴人,薛凌南爲其解困,纔在薛府留下,爲薛家入幕之賓。
餘舒焉定他後天有禍,但是他方纔請趙雁林爲他掌算,說他面上並無兇相。
難道是她算錯了嗎?
餘舒的腳腫着,哪兒都去不了,閒適在家等着薛睿的消息就讓餘小修提筆寫了一封平安信,打算尋個時候出門,找家驛館快馬送往義陽報平安。
昨夜下了一場雨,天又冷了幾分餘舒早上起來連打了三個噴嚏,發現一牀被子少了,還好她早有準備,吃了早飯,就讓餘小修把收在櫃子裡的新棉被抱出來,送了一牀去景塵房裡,又把夏明明原來那屋的褥子撤了換到她牀上。
北方冬天冷,過冬要是沒有兩牀被子,就等着挨凍吧。
餘舒正坐在桌邊指揮餘小修鋪牀,聽到院門敲響,就讓他出去看看是誰,沒防着竟來了個不速之客。
“景大哥,餘大哥,我來看你們啦,快出來,我帶了我娘煮的茶葉蛋給你們嚐嚐,可好吃了。”
一聽到這聲音,餘舒便覺得頭疼,扶着桌子站起來,順着窗子往外一瞧,就見周芳芳挎着個籃子站在院子裡。
就不能讓她安生一天麼“景大哥,你的手怎麼了!”
餘舒一瘸一拐地從房裡走出來,就見周芳芳站在景塵屋門口,衝着景塵纏得厚厚的右手驚叫。
“.一”景塵不知如何解釋,一扭頭,看到餘舒出來,便遞去詢問的目光。
“昨日劈柴砍到了,”餘舒隨口瞎謅,笑瞪了一下正衝周芳芳後腦勺翻白眼的餘小修。
周芳芳也細想餘舒家中買的都是現成柴火,哪裡需要人劈,只是撅着嘴責備景塵道:“怎麼這麼不小心啊,你的手是拿來寫字的,劈什麼柴火啊,傷的重不重,看過郎中了嗎?”
“.一”景塵不會說謊,也不知道怎麼接話,乾脆不做聲,偏偏小姑娘話多,一個勁兒地抱怨,最後竟說到餘舒頭上去:“餘大哥你也是的,景大哥身體不好,你讓他做那粗活兒幹什麼餘舒也要忍不住翻白眼了,小丫頭只看着她景大哥,怎麼就沒瞧見她還瘸着扉兒呢。
“不是他要我做的。”景塵半天總算說了一句話扭頭看看單腿站着的餘舒,道:“回屋去坐,站着不腳疼麼餘舒朝他咧嘴一笑,搖搖頭,伸手搭了餘小修的肩膀扶着,周芳芳這才發現餘舒腿腳不便:“你這又是怎麼了?”
“你景大哥不是劈柴傷了手嗎,斧子掉下來,砸了我腳一下。”餘舒隨便兩個瞎話,就是一個故事。
周芳芳深信不疑,就沒好意思再埋怨她。
餘舒問道:“今日來走親戚啊,許大娘不在家嗎?”
周芳芳舉起手裡的籃子,“在呢,我來給你們送茶葉蛋,我娘從姥姥家回來了,要我過來謝謝你上回幫她算曆。”
“別這麼客氣,都是鄰里街坊,”餘舒讓餘小修收下了筐裡的雞蛋拿去廚房,問她,“還有別的事兒嗎?”
周芳芳悻悻道:“本來是想請景大哥幫我寫封信的,不過他手傷着了,沒法子。”
“那我幫你寫?”餘舒想着趕緊把人打發走,便提議道。
哪知人家小姑娘還不樂意,“別了,餘大哥你寫的字還不如我好看呢,送出去只怕人家認不得。”
“噗,”餘小修竊笑出聲,餘舒偷掐了他一下,對周芳芳無奈道:“那就沒辦法了。”
“不是還有小修呢,小修,你幫我寫一封吧。”
餘小修計較人家剛纔寒磣他姐,就故意道:“我寫字也難看。”
周芳芳確是沒見過餘小修的字,分不出假話,愁眉苦臉,“那怎麼辦啊,我待會兒還想着去送信呢。”
餘舒一聽這個,忙仲手拍了餘小修肩膀,對周芳芳道:“呵呵,小修是逗你玩呢,他字寫的不錯,去,幫人家寫一封,字好看點兒啊。”
餘小修被餘舒推了推,不情不願地領着周芳芳進了大屋寫信。
“我怎麼不知我劈柴砸了你的腳。”景塵在餘舒背後低聲問道。
餘舒背倚着門框扭過頭,眨眨眼睛,“不是騙她麼。”
景塵低頭看着她,“你很喜歡騙人。”
聽這一句陳述,餘舒既沒不高興,也沒遮掩什麼,反而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人活在這世上,哪個人沒有騙過人,不過是騙多騙少,騙壞騙好的差別,騙人不是錯,要看騙的是什麼。”
景塵思索了一下,覺得有道理,便點頭:“你說的沒錯。”
看他這麼容易接受她的理論,餘舒反而有些疑慮,心想着他別再聽了她的話,往後學的滿嘴瞎話那才叫壞,輕咳一聲,湊近他道:“景塵啊,我話是這麼說,不過通常情況下,還是不要騙人的好,像我這麼聰明的說說謊話不被人發現就算了,像你這種不常騙人的在,要是說謊被人發現了,那可就不好玩了。”
景塵搖頭:“我不會騙人,”頓了頓,又補上半句,“尤其是你。”
餘舒聽了這話,心裡很是高興,讚歎景塵上道,卻故意爲難他:“你怎麼沒騙過我,不知道是誰瞞着我偷偷練劍的。”
景塵道:“那不是騙,我一開始告訴過你,是你不信我,後來你問我,我可有再瞞你?”
餘舒迎上他坦蕩的目光,自己反倒是有點心虛了,心道着他也有這口齒伶俐的時候,眼神左右亂瞟,摸了摸脖子,道:“我去看看他們寫好沒有。”
說完就獨着腿跳走了,景塵看着她的背影,輕輕勾起嘴角,發出一聲低笑。
周芳芳拿到信,才心滿意足地道別,餘舒讓餘小修送她出門,沒再到處亂蹦跳,就坐在堂屋,卻見小姑娘到了門口,又一個人拐回來,小跑到景塵房門口,從隨身挎的籃子裡拿了什麼,遞給了景塵,便羞羞答答地扭頭跑了。
餘舒揚起眉頭,輕“嘖”了一聲,聽到大門響,才揚聲喊道:“景塵你來。”
景塵聞聲,便朝大屋走過來,手裡頭還拿着剛纔周芳芳塞給他的東西,餘舒眯起眼睛一看,卻是一雙白底子夾棉的鞋墊子,角頭還繡着花樣,看上去就是女孩子精心針納的,那尺寸,也就景塵剛好能穿。
餘舒看見這鞋墊子,笑了笑,對景塵道:“這周姑娘真叫偏心,我對她也不錯啊,怎麼就送了你一個人呢。”
景塵坐在桌邊,把手中鞋墊放在桌上,眉頭輕皺道:“下回她再來,就還給她。”
聽見這話,餘舒眼睛閃閃,託着下巴問道:“別人送的,爲何要還?”
景塵扭頭,面色困惑地看着她:“書上說男女授受不親,怎麼不對嗎?”
餘舒抿住嘴角的笑意,點頭道:“書上說的對,這句話你可好好記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