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辛家六小姐和餘舒坐在一起,起初還有些靦腆,不一會兒聊開了,便暴露出活潑好動的本性,晃着一對蹬着翠鳥繡鞋的小腳,小聲向餘舒抱怨起雙陽會的無聊:“頭幾天我瞧着還有意思,最近越發沒趣了,這臺子上面不是打來鬥去,就是寫寫畫畫半天不吱聲兒,坐在這樓上,還沒個人說話,打瞌睡都不許,要不是我爹哄我說雙陽會罷,就送我到太史書苑,我纔不來呢。”
這辛六講話一派天真,餘舒聽着暗笑,礙於劉曇離得不遠,不好附和她說坐在這樓上觀看雙陽會的確枯燥,心裡卻很贊同她的話。
再聽她提起太史書苑,餘舒就聯想到皇子們手裡捏着的那個名額,想必十二皇子的就是給了眼前這小姑娘。
“我前兩天就想找你說話了,但是怕你和旁的那些人一樣,是個眼高於頂的,和我說不到一處”辛六說到這裡,若有所指地拿眼神瞟了一眼樓東某一處。
餘舒順着她的眼神看往紀星璇那個方向,心下了然,眼神閃了閃,回頭幽默道:“那你今天肯和我說話,是發現我的眼睛長在眉毛下面了嗎?”
辛六噗嗤一笑,捂住嘴巴,點點腦袋,她的確是看到餘舒今天來了沒往紀星璇那個“紅人”跟前湊,才額外高看她一眼,起興主動上前結識的。
有個人作伴打發時間,一個上午很快過去,以餘舒爲人處事的本事,哄個半大的小姑娘喜歡還是不難的,快到晌午用膳的時候,辛六依依不捨地回了座位,卻不知她怎麼說動了劉贍,吃飯的時候,九皇子和十二皇子順利坐在了一桌。至於辛六,當然是跟着。
劉贍是個剛滿十五歲的少年,模樣生的白白淨淨,待人溫和有禮。笑起來腮上還有一對淺淺的酒窩,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劉贍的生母是後宮徐嬪,一位武將之女,因爲在皇上跟前尚有幾分恩寵,所以年歲不足的劉贍能趕上今年雙陽會這班車,提早招用幾個手下人,而不用等到三年後。
劉曇常年在龍虎山中修行。和幾個兄弟關係都不怎麼親近,而劉贍似乎也沒什麼要好的皇子,這兩個人坐在一起,性情相投,倒還有些話講。
總的來說,這頓午膳氣氛不錯。
辛六不到一天的工夫就和餘舒混熟了,免除了客套,直喚起她“蓮房”。小姑娘應該是前陣子悶壞了,逮着餘舒這個聽衆,絮絮叨叨講個沒完。這位世家小姐,從小耳濡目染,字裡行間,無意中給餘舒普及了一些易學界的常識。
比如說,這京城裡有五大易館,有十二府世家,皆從司天監。
司天監的大提點本姓朱,座下一名少監。少監之下,分有左令,右令。兩令之下。就是左判官,右判官,其中現任右令呂氏,唯獨是一名女子。
這六位,乃是司天監中高官,就連品級最低的右判官。也是當朝四品京職,大提點更是比同“相”位,號稱“隱相”。
餘舒曾有幸在司天監見過大提點其人,覺其風度品貌,倒是當之無愧封王拜相,而右令呂氏,則是當朝女子爲官的又一鐵證。
就這麼到了散會之時,辛六才和餘舒告別,陪同着劉贍離開。
***
餘舒和賀蘭愁跟着劉曇回別館,坐在議事的軒廳之中,劉曇讓屬下將兩份整理好的候選名冊,分別交給他們。
“餘姑娘手裡那一份,是按着你的要求所擬,人員限制已經放寬,你在這裡看看,有沒有問題。”劉曇道。
餘舒翻開手裡那份比較厚的名冊,見到第一頁就註明了此次共計九十三人,比之上一回的人選快要超出兩倍,再仔細查看,這些候選人的調查也不如上一回的詳細,不過對餘舒來說,有生辰八字就足夠了,別的倒是其次。
“這樣就很好,沒什麼問題。”餘舒向劉曇表示出自己對這份重擬的名冊很滿意,頓了頓,又開口請求:“殿下能否容我明後兩日留在家中卜算,兩天後再將人選名單呈給您。”
“那雙陽會你不去了嗎?”劉曇不大讚同道:“這名冊上的人選,後兩天有小半都能在瓊宇樓看見,你不見到本人,如何取斷好壞?”
放在相術一科放榜之前,劉曇是懶得去管餘舒愛上哪兒的,可在相術放榜之後,得見她顯了幾分本領,就不得不將她看在眼裡,多少存了一層寄望,所以也就不能再由她隨便。
餘舒看出劉曇還是不大信任她的能力,爲了爭取多些時間計算這份名冊,更不能在他面前露怯,於是自信滿滿地朝他笑了笑,道:“殿下有所不知,我所會相人之術,不比多數易者需要觀面而論,只要這八字準確,便能從中窺探,見不見人卻是無關緊要的。”
劉曇還在猶豫,賀蘭愁挑着時候幫餘舒說了兩句話:“天下之大,各人有所擅長,易學百家,殊途而同歸。餘姑娘既有把握任事,殿下又何須拘束了她。”
劉曇聽了賀蘭愁的勸,又看了眼餘舒,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不像是要偷懶耍滑,最後還是點頭答應了。
“你這兩天不用跟我去了。”
得到劉曇應允,餘舒感激地向賀蘭愁投去一眼,賀蘭愁回以一笑。
三人又坐了一會兒工夫,餘舒照舊先告辭離開。
***
等餘舒回到家裡,趙慧夫婦倆已經搬到西邊的院子,也就是之前景塵住過的那處,只是換了一個房間,空出來的正房大屋已經收拾妥當,牀鋪被褥全是新換的,就等着賀老太太進京的日子。
接下來兩日,餘舒待在家裡,旁的閒事沒做,早起吃了飯就埋頭在書桌前,左手算盤右手筆,除了喝水和上茅房,就沒有離過椅子,就連中午晚上吃飯都是芸豆撿好了菜端到她面前,在一大堆演草紙裡解決的。
爲了趕進度,她夜裡三更才睡,天剛亮就又爬起來,繼續研究手裡的名單。
奇術這一科,餘舒也有參加考試,說起來這一科的題目迥異,她至今記憶猶新——湘王去年遠遊回京,途中遺失了一幅珍貴畫卷,尋而未得,所以司天監號召了大衍考生們幫助尋遺。
想當初餘舒沒少爲這一科考試跑腿,最後還是憑着薛睿的面子,在定波館得見了湘王一面,求來一個只有年月而無生辰的八字不全。
她用禍時法則周密運算,挖空心思想求一個結果,誰想到一個紕漏,害的她白忙一場,正應驗了那培人館文少安一句“竹籃打水一場空”的箴言。
不過直到最後一刻,餘舒都沒有放棄奇術一科,她先是求得了湘王一個“愁”字,再到培人館去找文少安測字,回到家中,又將那殘缺的八字推演數遍,最後硬是讓她逼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解題〖答〗案,沒有交白卷。
想到她那個〖答〗案,餘舒自己都覺得離譜,所以在劉曇給的候選名冊裡見到了自己的名字時,她果斷地跳了過去,不是她不好奇自己能不能考中,而是她那八字與本命不合,根本做不了準,也就無法用禍時法則來推算。
算人難算己,這是餘舒迄今的一大遺憾。
簡短地回憶之後,餘舒便將注意力重新放在手裡的名冊上,翻到最後幾頁,不意外會在這上面看到文少安的名字,但他名字底下簡單的文字描述,卻讓餘舒暗吃了一驚——
文辰世家第七代子孫。
南有夏江,北有文辰,培人館裡那個需要靠人接濟度日的貧窮少年人,竟會是北方易學之首,文辰家的子孫嗎?
餘舒腦子裡浮現出文少安的窮酸樣子,又回想到她認識的南方夏江家後人——夏江盈和夏江敏這對受盡嬌寵的姐妹huā,很難不去懷疑這名冊上寫錯了人。
但是文少安又有符合文辰世家子弟的特徵,首先就是那一手測字的好本領。
天下易客們少有不知,南北兩家,夏江知“夢”文辰悟“字”說的就是這兩大易學豪門各自所掌握的一門看家本領,不傳之秘,一個與“夢”有關,一個與“字”相系。
因爲認識,餘舒對文少安多了一些關注,將他的八字記下,先運筆算出奇術放榜那一日的運勢,果然,他當日平順十分,已有登榜之勢。
餘舒沒多餘的時間去思索文少安從哪裡得來的湘王筆跡,從而測算,因爲手裡還剩了十幾個人的八字沒有算出來,所以很快就轉移了注意力。
及至子夜,餘舒纔將名冊上所有參加了大衍奇術一科的考生都周算了一通,可惜不比前一次運氣,二十一人裡就有三人高中,這一次的七十幾名易客當中,滿打滿算,竟然只有四人在榜,倒是沒有多少挑揀的餘地。
餘舒將他們的“禍值”對比,排出了一個先後順序,劃去最後一個人選,看着留下的三個人,出了一會兒神。
“姑娘,太晚了,該睡下了。”芸豆打着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給餘舒添了一盞茶,輕聲提醒她時辰不早。
“嗯,去打水吧,我洗把臉。”餘舒神情莫測地將手上最終得出的名單抄寫一遍,收到枕頭下放好,等明日再交給劉曇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