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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有五家大易館,你想好了先到哪一家去看看?”坐上馬車,薛睿問餘舒。
“別的地方都不用看了,直接去辛家。”餘舒說完,見薛睿挑眉,便向解釋道:“我在雙陽會上認識了辛家的六小姐,聽她說也要到太史書苑修學,便打聽了入學前要準備些什麼,她今早給我列了張詳細的單子,想必是他們家易館都有賣的,我何必再到別處跑腿。”
說着還將帶在身上的清單拿出來給薛睿看。
寫的滿當當的一張紙,上頭大半都是書名,其餘分門別類,有紙有墨,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譬如羊骨草灰,蛇皮牛筋等等,讓人摸不着頭腦。
薛睿閱過這張單子,點點頭:“這樣最好,提前準備了,免得你入學時候再倉促去買。”
京城五家大易館,除卻城北的總館外,各地處都開有分館,但論內裡物品齊全,還是要數總館。
餘舒和薛睿說了一路話,不覺得路遠,時候不久就到了位於昌明街中段的辛家大易館門前。
兩人下了車,踩在青石板鋪成的路面上,仰頭就見辛家的百年匾牌,離地兩丈,長十方五,端正正篆着“辛日重光”四字。
餘舒看着這古舊的門匾,不解地詢問薛睿:“這是個什麼意思?”
她還當新家易館門頭上掛的就是“辛大易館”幾個字呢,誰想是這樣讓人摸不着頭腦。
薛睿知她讀書不多,難免有此一問,於是笑道:“《爾雅.釋天》有載,太歲在辛,曰爲重光。這‘辛’是天干第八位,你該不會不曉得吧。”
餘舒失笑:“這我當然知道,只是拿這個當成招牌,我就不明白了。”
薛睿輕咳一聲。稍微湊近她,低聲道:“百年世家,自然要有個正大的名頭,就是讓人瞧不明白纔好……好好的一塊牌匾。被薛睿這麼一解釋,竟然成了故弄玄虛,實在讓餘舒哭笑不得,才發現薛睿也有這樣不正經的時候。
“我們進去吧。”餘舒看到易館門口值守的兩個侍者不停地瞅他們,怕是他們站在這裡擋了大門。
“嗯。”
能稱的上是“大易館”,必須夠得上一定規格,首先這易館裡至少要有五位正經的易師坐堂幫人問卜。其次是要有一間容納百家典籍的書閣,再來是要有一層珍寶閣,提供給有身份的客人上等的驅邪避兇之物。
這最後嘛,就是必須有一位大易師坐鎮,保證大易館的名頭。
這且只是“大易館”的標準,然而能夠排的上京城五大易館,哪一家背後不是有一位司天監高官力撐。
像這辛家,司天監的左判官。正是辛家三老爺,也是餘舒認識的辛六小姐的親祖父。
餘舒頭一回來辛家大易館,進去後就摸不着南北。一樓大廳人來人往的,兩面樓梯,也不知是通往哪兒的。
薛睿倒是熟門熟路,招手叫過來一名侍者詢問:“今日哪一位管事在?”
“是周管事。”
“請他過來。”
侍者一聽他要找管事的,便打起了精神不敢怠慢:“請問公子是?”
“你就說我姓薛,去吧。”
“公子稍等。”
餘舒聽到薛睿吩咐那名侍者去找人,有些狐疑地轉過頭問他,“怎麼你認得這裡的管事?”
薛睿但笑不語,就在原地等候了一會兒,餘舒就見到剛纔那名侍者領着一箇中年人匆匆過來。還沒走近,就堆起了一臉笑,朝薛睿躬身道:
“小的周羣見過大公子。”
薛睿點了下頭,問餘舒要了那張清單遞給這管事,吩咐道:“將上頭的東西準備齊全。”
對方二話不說接過單子,轉頭吩咐侍者:“帶薛公子和這位姑娘上三樓茶室休息。讓衛二將珍寶閣新來的好玩意兒挑揀幾樣拿給薛公子過過眼。”
侍者正要應答,就聽薛睿打斷:“不必,我們就在樓裡逛逛,你且去吧。”
周羣連忙答是,留下那名侍者跟隨,揣着單子快步走了。
等他走後,餘舒似笑非笑看着薛睿,“大哥的名頭還真是到了哪裡都管用。”
被她調侃,薛睿這才告訴她實情:“哪裡,我二嬸原是辛府的千金,所以這裡的管事才認得我,你不是知道辛六小姐嗎,論輩分,她要問二嬸喊一聲姑母。”
餘舒弄清楚這層關係,不免訝異,原來薛家還有辛家這麼一門姻親,難怪剛纔那個管事對薛睿特別的恭敬。
“這一樓沒什麼好看的,二樓珍寶閣倒是有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我偶爾過來坐坐,淘出過幾樣好東西,走,帶你瞧一瞧。”
說話間,薛睿就領着餘舒上了二樓,穿過一條隔空的過道,進了另外一座閣樓,垂花門前挺立着兩臺粉陶大花瓶,全插一株翠綠的望歲杆子,一進到室內,便嗅到一股檀香。
擡頭一道道珠簾遮擋了視線,西投白牆下一橫排八寶格子,方方圓圓的架子上擺着各式各樣的玉石銅木器具,隔着一層琉璃紗,除了兩個眼神精煉的看守外,就只有一名滿頭霜白的老人坐在一張藤椅上把玩什麼器具,旁邊無人打擾。
遠處東窗,散開擱着幾張茶座,偶有三兩個客人坐在那裡喝茶,人聲喁喁。
餘舒左顧右盼,隨便在架子上瞄見一樣東西,估價都在千兩白銀之上,琳琅滿目的奇珍,讓她這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看的眼花繚亂,暗暗驚歎於這京城易學豪門的財力底蘊。
虧她曾經和餘小修兩人憧憬,將來要在京城開一家大易館,現在看來真是有夠託大,把她論斤賣了,都比不上這裡一個架子。
當然她也不是能夠論斤賣的就是。
“咦,”薛睿望見坐在藤椅上的老人,驚訝一聲,側頭對餘舒道:“咱們今日倒是好運氣,竟遇上辛老先生在。”
說着便要帶餘舒上前問候。餘舒起初以爲那位老人就是司天監的辛左判。
可是等他們到了跟前,卻聽薛睿擡手稱呼道:“老院士有禮了。”
院士?這是什麼官銜?
辛老先生慢騰騰放下手中那串破損的念珠,擡起頭眯起眼睛端詳了薛睿一會兒,似乎才認出來:
“哦...是薛尚書家的少爺。”
“是晚輩。”薛睿見過禮,又側身露出餘舒,指給這年過古稀的老人認識,“這位是餘姑娘,今歲大衍奇術一科的秀元,不久就要到太史書苑修學,今日是來採買的。”
餘舒極有眼色地上前行禮。“學生餘舒拜見。”
辛老先生又眯起眼睛看了餘舒一會兒,慢慢點了下頭,道:“太史書苑是個好去處...勤能補拙,上未必佳,小姑娘好好學着吧。”
餘舒雖然覺得這老人家說話奇奇怪怪,面上卻認真受教:“學生記下。”
薛睿有意和辛老先生聊話,看到他拿在膝上的念珠,笑着問道:“不知院士這回是從來得來的古物。晚輩是否有幸聽一聽故事?”
“哈哈,”提起所愛,辛老先生突然有了精神。招手讓薛睿和餘舒在旁邊的圓凳上坐下,直起了腰,將手裡那串念珠十分愛惜地撥捻了幾下,神秘兮兮地對他們講道:
“這是串佛珠,來路不怎麼光明,論年頭少說有四百多載了。你們看這十九枚珠子,這個頭最大的叫主珠,其他十八枚小珠子,每一個上頭都刻着一道梵文,巧奪天工。奇怪的是這串佛珠掂量起來要比尋常的木槵子沉重,我琢磨了幾日,原來這裡頭竟包藏着東西的,我正猶豫要不要切開來看,又怕毀了寶物,薛家小子來的剛好。常聽菁菁誇你如何聰明,給我出出主意。”
辛老先生給薛睿出了個難題,四百年的佛珠,這等文物之貴重,可想而知,他卻要薛睿幫他拿主意,薛睿要是出主意讓他切開,萬一毀壞責任豈不在薛睿?又或者薛睿攔着不讓他切,就顯得他沒主意,人蠢笨了。
餘舒在旁邊看出薛睿臉上一閃而過的僵硬,扭頭偷笑,暗說讓他好事,這下撞個正着。
薛睿耳尖聽到餘舒竊笑聲,轉頭假瞪她一眼,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對辛老先生道:
“晚輩不好輕易下結論,不如老院士將這串佛珠借我回去觀看幾日,纔好拿捏。”
聞言,辛老先生立刻將手裡那串珠子捏緊了,滿臉不捨地看着薛睿,猶猶豫豫地問道:“要借幾日?”
薛睿笑眯眯地伸出一根手指:“就借一個月吧,一個月後我必定幫您出個好主意。”
等着薛睿伸出的那一根手指頭,辛老先生鬍子抽了抽,捨不得寶貝寄給別人,一改方纔熱情,態度堅決地搖頭道:
“算了算了,還是老頭子我自己拿主意吧。”
餘舒看着薛睿一招以進爲退,成功地糊弄住老人,不由得撇嘴,心說他狡猾。
盯着老人手裡那串堪稱古董的佛珠,餘舒心中動了動,忍不住張口問道:
“老人家,您對古時兵器可有研究?我見過一把古劍,看起來像是從地下出土的,就不知道是什麼來頭。”
辛老先生白眉抖動,揚着下巴道:“老夫活了八十歲,當中有六十年醉心古物,莫說是兵器,但凡是小輩你見過的,恐怕還沒有老人家喊不上的名字的,小姑娘說來聽聽。”
餘舒眼睛一亮,當初她在義陽,從一個妖道士手中得到一把鏽跡斑斑的古劍,帶來景塵,起初是想着找位高人辨識,後來贈給景塵,也就不了了之,可是始終存了一件心事。
如今有機會知道那把劍的來歷,她的好奇心又被勾起來,於是回憶了一番,一邊用手指比劃,一邊形容道:
“那把劍,身長總有一尺八寸,劍身上頭密佈綠鏽,黑夜等下觀之,隱有紅光泛泛,疑似是銅器。手柄是這個形狀,劍頭窄小,哦,對了,那手柄上還刻有標記,像是古字,我認不得,寫給您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