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南聽完薛睿的話,將信將疑地看着他,道:
“即使如此,爲何你不早告訴老夫?”
姜家是異姓封王,世代紮根東北,實爲一方豪強,那姜懷贏年紀輕輕,便累下赫赫戰功,無兒無女,倒有一個同胞所出的妹妹,十分寵愛。
果真薛睿看上的是這位郡主,薛凌南倒是以爲值得推敲。
薛睿道:“我一回京,便到大理寺上任去了,在朝爲官,才發現聖心難料,聖上顯然忌憚東菁王勢大,若我薛家與姜家聯姻,更遭猜忌,所以便沒有向您坦白....孫兒錯過一次,悔恨終身,再不會爲了兒女私情,一意孤行。”
薛凌南聽到他最後一句,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道:
“你知道顧全大局,我便省心了。”
說罷,一頓又道:“此事由老夫好好想一想,再作打算,你先出去吧。”
薛睿踟躕:“那與伯爵府的婚事?”
薛凌南道:“你既然不中意,我就不勉強你。”
薛睿鬆了口氣,神色輕鬆地離開了。
他走後,徐力進來,站到了薛凌南身側,低頭道:
“大公子的話,老爺信嗎?”
“信,爲什麼不信呢,”薛凌南兩手交握,搭在胸前,閉上眼睛懶洋洋道:
“城碧若能將姜家拉上船,日後成算更大,只是現在還嫌早,需要擱一擱。”
徐力道:“那麼伯爵府那邊?”
“聽說瑞家的小姐在芙蓉宴上出了醜,一個好逞口舌之能,又胸無溝壑的女子,如何配得上我費心調教出來的孩子。”
徐力遲疑:“要是大公子今天不提姜家那位郡主呢?”
“我會盡快給他另尋一門好親,伯爵府不行,還有尚書府,太師府,再不然。就從十二府世家裡挑選。”
“...所以老爺是懷疑大公子相中了那個義陽來的女算子,所以故意試探他的嗎?”
薛凌南眯開一條眼縫:“阿力,今日你話有些多。”
徐力一愣,心中苦笑:大公子是老爺撫養成人的,又何嘗不是他看大的孩子呢。
薛凌南沒有追究他,手指在膝上敲着拍子,遲遲道:
“這個女算子,好像橫空出世。一無背景卻能順風順水活到今天,有些古怪。”
徐力道:“大公子的忘機樓圍的鐵桶一塊,根本查不到裡面,老爺若是不放心,屬下再派人盯着她。”
“...不必了,”薛凌南擡手輕揮。“憑她一己之力,縱然有異,也掀不起多大風浪來。”
“是。”
......
薛睿出了上房,穿過迴廊,臉色才凝重起來。他方纔在薛凌南那裡確認了兩件事:
其一,皇上有立寧王之心。
其二,薛凌南對他與餘舒的關係起疑了。
今上在位十四年,東宮形同虛設,隨着多位皇子成年。朝中風雲暗涌,多少人妄想着從龍之功,早早便站好了隊伍。
寧王陷害十公主,皇上明知他犯下大錯,卻還是一心袒護,足可見寧王在他心中分量,若不是視作繼位者,如何容得下他陷害嫡女,委屈肱骨之臣。
薛睿有所預感。這一次欽差暗殺案。查到最後,寧王大概又能逃過一劫。
然而。讓他擔心的不是聖意,而是薛凌南對餘舒的關注。
“這大安禍子與破命人的事,不知祖父知不知情。”薛睿暗猜。
他以爲,薛凌南不可能一無所知,但也不會知道的太多,至少餘舒破命人的身份還是個秘密。
即便如此,薛睿也不敢冒險,將他與餘舒之間的關係暴露給薛凌南知道。
薛睿很清楚,薛凌南能夠按下喪子之痛,將他撫養成人,絕不是爲了寄託親情,而是因爲薛家需要他這麼一個長子嫡孫。
薛家人丁單薄,到了他這一代,兩房加起來,就只有他與薛匡旭兩個男丁,其餘姐妹,大多庶出,派不上大用。
而恰恰是他們這樣的高官門第,更看重婚嫁,不是薛睿妄自菲薄,他在薛凌南眼中最大的用處,恐怕目前還是爲薛家拉攏一門根基牢靠的姻親作爲同盟,將來共同扶持劉曇上位,取代劉灝。
“呵。”薛睿面露自嘲。
若要薛凌南發現了他和餘舒是兩相情好,有的是手段逼他就範。
可是餘舒身邊埋有皇上的眼線,倘若薛凌南橫插一槓,那邊也會有所察覺。
只要大安禍子這個說法一日存在,他和餘舒的關係,就一日見不得光。
所以,他只能用障眼法來迷惑住薛凌南,以此拖延婚事。
“待我查清身世父母,再決定是走是留。”
他確是在東北待了兩年,也確是結識了東菁王兄妹,至於姜嬅——
薛睿腦中躍過一抹人影,瞬間感覺就很糟。
“若叫她知道我拿她當幌子,興許會再揮我一鞭。”
薛凌南哪裡清楚,東菁王姜懷贏的寶貝妹妹,他口中說的那個活潑可愛的小郡主,其實就是個母夜叉呢。
***
薛睿的生辰酒席,擺在晚上,最先到的就是馮兆苗,這傢伙從大營偷溜出來,半下午就翻牆進了薛府,不敢走大門,唯恐被人看到,傳到他將軍老子耳朵裡,把他抓回去。
天黑以後,瑞林、齊明修、劉曇也都陸陸續續到了,再來是大理寺幾位同僚,與薛睿平級的兩位,和他幾個部下,都來祝賀。
很快就人滿了四桌,酒席設在望月池塘邊的廊坊下,一張圓桌可納八人,因爲劉曇與薛睿同席,旁人不敢造次,同席的就只有瑞林兄妹,齊明修和馮兆苗他們幾個。
“這還空下兩個座位呢,誰沒到?”齊明修指着薛睿左側空位。
“蓮房還沒來呢,”馮兆苗站起來,伸着脖子四處瞧。
薛睿也奇怪餘舒怎麼遲遲沒到,“她說要與辛家小六一道來的,或許是路上耽擱了。”
坐在瑞林身旁,瑞紫珠同薛睿隔着兄長與兩個空位,正好面對面,偷偷打量。
“那我們就等等再開席吧,”劉曇微微笑道:“不好撇下女大人,先行享樂。”
聞見,衆人奇怪,馮兆苗這二愣子糊塗問道:“王爺說的什麼女大人?是在說蓮房嗎?”
“你們不知嗎?”劉曇環顧衆人疑惑眼光,轉頭看着薛睿道:
“表兄的義妹,餘算子,如今已爲司天監命官,方正五品女御。”
此言一出,在座立有一陣驚奇,當即紛紛詢問薛睿。
薛睿看了一眼,不慌不忙地回覆衆人。
而就在這時候,餘舒和辛六也到了薛家大門外。
“真是晦氣,路上竟然遇見出靈的。”辛六下了馬車,還不忘敲敲肩膀拍拍頭,疑神疑鬼對餘舒道:
“薛大表哥生日,我們撞了死人再來見他,會不會不吉利啊?”
餘舒笑眯眯道:“怕什麼,有我呢。”
說着晃了晃手上細長的禮盒,裡面的東西,路上她給辛六看過了。
辛六立馬拍手笑了:“是了,你帶了這寶貝呢。”
讓車伕到對面街上去等,餘舒與辛六朝門走了兩步,身後掠過一道人影,幾步快走到她們前面,登上大門臺階。
辛六拉了下餘舒,“快看。”
餘舒舉目看去,但見那人穿着半身斗篷,大夏天還戴着一頂灰撲撲的斗笠,藏起了頭臉,好生古怪。
那人在門前被守門的攔住,停下腳步,揚手丟了樣東西過去。
“我要見薛睿,速去通報,耽誤了姑奶奶的事,有你的苦頭。”
聽這聲音,竟是個女子。
“嘖,好凶的女人。”辛六小聲對餘舒道。
那斗笠人卻好似聽見,猛地轉過頭,看向臺階下的兩人,一手扶向腰間,道:
“你說什麼?有膽子再說一遍嗎?”
辛六哪裡是怕事的人,正要答話,卻被餘舒拽住,揚起一個笑臉,對那斗笠女子到:
“我妹妹年紀小,口上得罪,姑娘勿怪。”
聞言,對方盯了餘舒一眼,冷哼一聲,轉過身去,不再理會她二人。
辛六不服氣地看着餘舒,那小眼神在問:你怕她作甚!
餘舒翻了個白眼:你傻啊,沒看見她腰上纏着一條好長的鞭子,待會兒抽到你身上,我可攔不住。
好漢不吃眼前虧,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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