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外狂風驟雨,大殿上卻是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忽略掉那幾個東瀛人不計的話。
餘舒這一場大雨招來可謂是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天時是老天爺的面子,地利是水陸大會這種難得一見的場合,人和則是服帖了兆慶皇帝的心意。
手持真龍號令,呼風喚雨,一解了司天監的窘局,挽回大安易師聲譽,二壓了東瀛陰陽師起死回生的風頭,三來使得龍顏大悅,居然做出攜領羣臣出門迎接雨勢這般舉動。
餘舒一聲“明君”,叫進了兆慶帝的心坎裡,古來帝王生有何求,不過太平江山,後世流芳,而明君不是自稱,再沒有比天意所指更有力的證明。
今日水陸大會,番邦朝貢,司天監女官持天子令招雨,天降福澤,必將載入大安史記一頁中。
......
回到殿上,衆人歸位,兆慶帝滿面紅光,興奮猶存,當場指着餘舒,對重臣道:
“此女乃奇人也!”
衆人無不稱道。
餘舒知道自己鋒芒畢露,想謙虛是不可能的,不過有個重點還是要重審一下:“聖上謬讚,微臣呼風喚雨之術,非有當世明君而不敢動用,此乃天意。”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該做的她都做到了,眼下只要把皇帝老子哄高興了,她還怕不能名利兼收麼。
餘舒起了個頭,自然有一羣臣子把話接了下去,歌功頌德,討好皇帝,誰不會兩手。
就連那幾個番邦使節,都一再表示了臣服。
“哈哈哈!”兆慶帝樂得開懷大笑。
如此情形,司天監一方當中。有人看着餘舒的目光,多帶了幾分深意。
餘舒全然不覺,等到兆慶帝開心夠了,纔將矛頭一轉,直指那幾個面容僵硬極不合羣的東瀛人——
“聖上,微臣有話要問東瀛使節。”
兆慶帝這纔想起來那個討人嫌的倭國人,笑容輕減三分,擡手准許了她。
餘舒就指着香爐中掐滅的半根香,問那山田次郎:“山田大人,我這一場雨。比之昨日令國陰陽師大人那一場,如何?”
不少人低聲笑了,這不是明擺着呢。昨天那一陣濛濛小雨,比起來現在外頭的電閃雷鳴,簡直同天公不小心打了個噴嚏差不多。
有言道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山田次郎心裡氣急了這些大安人狡猾,明明有這樣厲害的人物。卻深藏不露,讓他全無準備。
“這位大人好本事,”他勉強虛應,瞅了一眼呆呆坐在身旁的安倍葵,急中生智:“就不知您可以呼風喚雨,也會起死回生術嗎?”
對了。他們還有起死回生術,這些大安人一定不會的。
誰知餘舒竟笑了,她還沒開口。就聽身後坐席上有人高聲說道:“我們司天監的餘大人,雖不會起死回生,卻可以斷人生死,你們倭國的陰陽師會嗎?”
說話的是一直看人家不順眼的辛雅。
“斷生死?”山田次郎面露茫然,顯然是不知大安易師的境界。
餘舒好心告訴他:“我是不能讓死人活過來。但我可以算出活人幾時會死,山田大人需要我爲你算一卦嗎?看看你能活到幾時。”
最後一句話。她雖是笑着問出來,可盯着對方的眼神,卻並不是那麼一回事。
山田次郎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只有逞強道:“就算你可以預知人的死期,那也比不了起死回生,還是我們東瀛的陰陽師厲害一些。”
底下有人噓聲,顯然不服,就有人說道:
“你那起死回生,需要奪人性命,絕非正途,若不奪人性命,重活到狗畜身上,那還不如一死了之呢。”
趁着兆慶皇帝心情好,昨日便不贊同交換釣魚嶼的孔芪,起身勸諫:
“聖上,微臣之見,東瀛這兩名陰陽師並不可取,一則我大安本有奇人,二則起死回生有陰損之嫌,未免傳入民間,引起百姓惶恐,先前提議換取島嶼之事,還是作罷吧。”
左右附議。
餘舒輕鬆一口氣,心想這書生倒也不是百無一用。
兆慶皇帝並不糊塗,起死回生雖然神奇,但是一死才得一活,真留了下來,早晚落人詬病。
於是略一猶豫,便對山田次郎道:“我們大安能人凡幾,不輸你們東瀛的陰陽師,人,朕就不要了。”
言下之意,我有了更好的,不稀罕你這劣貨。
山田次郎差點氣的嘴歪,打的滿滿的算盤落空了,讓他回去如何交差。
“陛下,君無戲言啊,”他情急之下,也顧不了許多,一頭跪下,“陛下昨日親口答應,見過了起死回生之術,就要將那座小島割捨給小國,現在是要反悔嗎?”
兆慶皇帝臉色唰地冷了。
餘舒目光一閃,剛要開口,就聽殿外一陣朗聲道——
“聖上自然是君無戲言,但也要你們的起死回生是真的才行。”
殿上衆人齊齊回頭,餘舒轉了身去,只見一人身穿青黑束袍,頭戴方帽,大步入內,竟是朱二公子。
朱慕昭看着及時趕到的獨子,風淡雲輕的臉上始露出一絲微笑。
“微臣冒犯,請聖上過後責罪。”朱青珏上前跪拜,低頭之間,怪異地盯了餘舒一眼。
兆慶皇帝挑挑眉毛,瞅了瞅大提點,沒怪罪朱青珏擅闖,擡手示意他站起來說話。
“朱二郎,你這個時候不在太醫院當值,怎麼跑到豐慶宮來了?”從兆慶帝的語氣中,足可見親暱。
朱青珏站起身,正好立於餘舒身側,道:“臣有事上奏。”
“准奏。”
朱青珏當即從袖口袋取出兩樣物事,一根白色蠟燭,還有一個紙包——
“這兩件物事,乃是東瀛來的陰陽師,方纔起死回生所用。衆所周知,微臣乃是南苗藥王親傳弟子,擅長辨識毒物,經臣檢驗發現,這根白蠟當中,溶有五毒蟲油,而燒燼的符紙灰中,則混有靡香草,以火燒烤,煙霧吸入鼻中則誕生幻覺。前者可以使人昏迷,後者可以致人狂躁,於狗畜。同樣有用。”
原來那裝死犯的箱子和關狗的籠子被人擡下去後,連帶那根蠟燭,還有燒符的紙灰,都被人一併收走,送到了朱青珏面前。
餘舒眯眼一想。轉頭去看司天監首席,但見大提點老神在在的模樣,便知是他周密安排,不由佩服他料事如神。
“所以說,起死回生是假,欺君罔上。纔是真的。”朱青珏冷聲道。
被人當場戳穿,山田次郎頓時慌張起來,不敢擡頭去看兆慶帝面色。只得虛張聲勢地衝着朱青珏喊道:
“你不要含血噴人,我是東瀛使節,前來朝賀大安聖皇,怎麼會有膽量欺君呢!呼風喚雨是真的,起死回生也是真的。你這是陷害,是冤枉!”
朱青珏根本就懶得爭辯。直接打開那一包紙灰,揚手灑向他。
山田次郎措不及防,一鼻子吸進去,猛地打了個噴嚏,下一刻,衆人只見他臉色迅速潮紅,整個人哆嗦了兩下,便像是中了邪一樣地,原地打轉,大喊大叫起來。
這副團團轉的狂躁模樣,不禁讓人聯想到先前籠子裡中招的那條土狗。
那個白皙精緻的東瀛少年呆呆地看着這一幕。
事實,勝於雄辯。
“爾等竟敢!”兆慶皇帝怒火中燒,小小使節,居然將他這大安天子當成猴子戲耍!
幸而沒叫他們得逞,不然他豈不成了天大笑話!
天子一怒,東瀛一方來的幾個人嚇得面無人色,紛紛跪倒,只有那個安倍葵,好像被鬼魘住了,一動不動。
“來人,統統給朕押下去,關入大牢!再派人到驛館,捉拿同夥!”
話聲一落,禁衛軍便從門外涌入,雷厲風行地將一行人拖下殿堂,看得其他幾國使節脖子背後發涼。
這下子,清靜了。不過事情還沒完。
靖國公也是個存不住氣的人,當場大罵倭國不敬,心懷不軌,提議出兵討伐。
這一提議得到幾人支持,但也有反對的聲音。
“臣以爲,先要把整件事調查清楚,東瀛使節所作所爲,是受誰指使,爲何他們覬覦釣魚嶼,再決定是否出兵。”
這是兩天來,餘舒頭一回聽到薛睿的祖父,右相薛凌南發表意見。
“臣附議。”外表慈祥的尹相也開了口。
兩相勸說,兆慶帝冷靜下來,當場下旨交由大理寺審問,刑部與鴻鵠寺協查,又指派了薛凌南監督。
料理完這一夥東瀛人,兆慶帝回頭一看還站在殿上的兩個年輕人,聽到外面嘩嘩雨聲,心情才略好了一些,飲了口茶提神,道:
“司天監女御招雨有功,太醫院藥判揭發有功,衆卿以爲,朕當如何褒獎?”
雖然問的是大家,但他眼神卻只瞟了三家——朱大提點,尹左相,薛右相。
這三人互看了兩眼,朱慕昭爲了避嫌,自是不說,薛凌南也沒斷開口,最後由尹天厚站起來說話:
“太醫院宋副院使將要告老,朱御醫年輕有爲,可以提拔。至於司天監女御,今日秉持真龍號令,呼風喚雨之奇事,日後必爲民間所傳,本也該提拔職位,但她才任坤翎局女御一職,資歷尚淺,倒不如陛下賜予一個封號,以資嘉獎,也便流傳。”
底下一些人心驚,儘管早知道餘舒今日要發達,可誰也沒成想,皇上會欽賜封號!
按本說,大安朝三等以上功勳爵位,纔有封號一說,她這一個五品女官,竟得了封號,豈不是等於給了她三品大員的臉面嗎!
更何況,往往伴隨封號,還有一些隱形的特權,比方說,御前行走,不跪王侯,午門乘轎,等等。
人人豔羨,暗中眼紅,只有餘舒不明所以,聽到尹相提議,還覺着是她虧了,心想人家朱二好歹升官發財了,怎麼到她這裡,就給個外號打發了。
兆慶皇帝斟酌了片刻,覺得這主意不錯,於是看看殿下兩人,笑道:
“如此,朱二郎官升一級,爲太醫院副院使,再獎半年俸祿。餘女御麼,朕欽賜你一個封號,就叫——”
他頓促一下,望着殿外雨色,眯眯眼睛:
“淼靈使者。”
ps:
(不知道這個字有沒有人眼生,淼,念:miao,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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