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姨娘是在花園一角的涼亭裡被找見的,她喝多了酒,卻還記得尹夫人的交待,將餘舒騙到那間屋子後,沒有立刻回到酒席,她一個人晃盪到這裡,趴在石桌上面睡了過去。
趙婆子將睡得迷迷瞪瞪的翠姨娘帶到尹夫人面前,她還不知道事情出了岔子,興沖沖地問尹夫人:
“怎麼地了,是已經成事了嗎,那相爺府上的三郎看上我家丫頭了嗎?”
尹鄧氏忍住了不要一口啐到她臉上罵她白日做夢,扭頭示意趙婆子到門外守着,免得被誰聽去。
你當爲何翠姨娘會聽她的話去坑自個兒閨女,還不是聽她借了尹元戎的名頭誆她,先前三番兩次擡舉翠姨娘,叫她以爲餘舒如今配得上王公貴族,只不過出身拖了後腿,是以纔有今日一場設計,逼那尹元戎上門提親。
尹鄧氏怎麼也想不到事情會這麼湊巧,尹元戎真就誤打誤撞摻和進來,攪了局。
“你不如回去問問你那好女兒,她都做了什麼。”尹夫人沒好氣道。
翠姨娘聽出不妙,緊張起來:“她做什麼了嗎,是她跑了嗎,沒撞見相爺家的公子嗎?”
尹夫人冷笑道:“撞見是撞見了,可不待我替她做個人證,撮合了此事,她便當着我那侄兒的面大罵了我一通,甩袖走了,你這寶貝女兒,我可得罪不起,這樣的品性,我也不敢做這個媒,先前的事只當我白白好心。就此作罷,你且回去吧。”
翠姨娘“啊”了一聲,臉色漲紅,是氣是羞,拍着大腿道:“那個死丫頭,竟敢、竟敢!夫人啊,您千萬別生氣,我回去一定教訓她,我、我打不死她!”
事到如今,尹夫人已經不耐煩應付她。只將過錯推到餘舒頭上。圓了場,叫她們母女回去窩裡鬥,左右是翠姨娘摻合了的,賴也賴不到她身上。那丫頭再怎麼火光。她也不能把今天的事抖落出去。
尹夫人有恃無恐地打發了翠姨娘。轉身便去找小兒子說話,她得仔細叮囑他幾句,今天尹元戎撞見餘舒的事兒。一個字不許說出去。
她可不是爲了餘舒的名譽着想,而是怕西府的大嫂找她晦氣。
***
翠姨娘灰頭土臉地回到家,憋着一股邪火,橫衝直撞找到北大廂,卻在院子外面被兩個守門的丫鬟攔了。
“夫人請稍後,容奴婢進去說一聲。”
“躲開,我是她親孃,要見她還得你們通報不成!”
翠姨娘硬是把人推開,兩個小丫鬟頭一回撞見這事,都有些無措,沒敢拉扯,便被她闖了進去。
說來可笑,翠姨娘住進這府裡有好些日子,卻是頭一回主動到餘舒這兒來,北大廂前後兩個套院兒,十多間屋子,她不認門兒,難得聰明,看着有丫鬟守門的那間,就蹬蹬蹬衝了過去。
“讓開!”
門外站的是安倍葵子,自從她養好了身子,就被餘舒叫到跟前伺候,也不怕她奇異之處,因她十分得乖巧聽話,百依百順,倒比那兩一對從供人院高價買回來的姐妹更要喜歡。
擋在門正中,攔住翠姨娘,安倍葵子俯身行禮,小聲道:“主人正在裡間浴洗,夫人到隔壁喝一喝茶,消消氣,等主人出來吧。”
翠姨娘不依,伸手撥拉她:“我是她親孃,什麼沒見過她。”
安倍葵子抱住她的手臂,一下兒給她跪了,低聲求道:“夫人息怒,奴婢該死。”
不管什麼親孃不親孃,主人叫她守着門,她就得守好了,死也不給人進去。
翠姨娘被她牢牢拽住了,怎麼掙都掙不開,一怒之下,一巴掌拍在她臉上:“作死的小蹄子,給我滾開!”
捱了打,臉上火辣辣,安倍葵子一聲氣不吭,就不撒手。
這廂吵吵鬧鬧,驚動了大院兒里正在各自忙活的下人,洗衣的打掃的打盹兒的,都跑出來看熱鬧,一見翠姨娘的架勢,都給跪了,一聲聲勸她息怒,卻不若安倍葵子這個死心眼敢拉扯主子的。
這麼鬧騰,屋子裡的餘舒不會聽不着,她閉着眼睛坐在浴桶裡,撩着水,搓去身上那一股粘膩的不適。
洗乾淨了,將頭髮擰乾,拿汗巾子包好了,換上乾爽柔軟的絲衣,踩着木屐,走到外間,座上備有茶壺,一對兒圓口的桃花瓷杯子,水溫溫的剛好適口,她倒了一杯,盤腿坐在羅漢榻上,慢慢喝下去,這才舒服的長吁一口氣。
然後,照準了屋門,一揚手,將空杯子砸了過去。
“嘭啪!”
屋外安靜了一下。
餘舒面無表情地盯着大門,說道:“葵子,讓她進來。”
隨後,門便開了,翠姨娘幾乎是跌了進來,嘴裡罵罵咧咧:“你們這幫子作死的奴才秧子,該千殺的東西,平日裡就不把我當一回事,一個個的都該死——”
“啪!”
餘舒把另一隻杯子也摔了。翠姨娘卡了殼。
“該幹嘛都幹嘛去。”
屋外的下人們作鳥獸散,眨眼就只剩下安倍葵子一個。
“葵子關門,來我這兒。”
安倍葵子聽話地關上門,快步挪到榻前,無聲無息地跪在她腳邊,垂着腦袋。
餘舒擡起她下巴,看了看她被打腫的臉,這孩子天生就比常人膚白,幾根指頭烙在她臉上格外的明顯,好在沒有劃破,不然餘舒該要心疼了,她這個僕人,整個大安朝再尋不出第二個來。
翠姨娘看餘舒不理她,卻去關心一個奴婢,心中說不出的鬱悶,難道她這個當孃的在她眼裡還不如一個下人要緊?
餘舒摸了摸葵子的腦袋,讓她跪坐在腳踏上。這方擡頭與翠姨娘說話。
“你怎麼回來了。”
翠姨娘這會兒是氣暈了頭,膽兒直飛,尖聲就罵了起來:“我回來找你這個死丫頭算賬,我辛辛苦苦替你安排的好姻緣,全叫你毀了,你連夫人都敢罵得,你還有什麼不敢的!”
她自己做了虧心事,反倒理直氣壯地怪起餘舒,虧了餘舒剛剛洗過澡,火氣消了一半。不然指不定就要做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來。
不知尹鄧氏又給翠姨娘灌了什麼**湯。餘舒根本不去辯解,等她罵完了喘氣兒,才緩緩道:
“你安排的好姻緣,就是騙我脫了衣裳等着人來冒犯?”
翠姨娘怒道:“那是一般人嗎?那是相國府嫡嫡親的公子。人品樣貌都是一等一的。打着燈籠都尋不着的好夫君!你當你是什麼金貴人?給他瞧一眼能掉一塊肉嗎。若能嫁到他家去,便是你幾輩子燒得高香,做夢都要笑醒的美事。別人打着燈籠尋不來的姻緣,你有什麼不滿意,啊!?”
她聲音拔尖兒,都快把屋頂戳穿了,餘舒看她臉紅脖子粗的潑辣樣子,突然覺得同她這樣的婦人計較是非曲直,很沒意思。
就算今日說通了她,改明兒她逮着機會還是要犯渾,早知道這人記吃不記打,自私自利,且還貪婪,唯利是圖。
或許對着餘小修她還尚存些許慈母之心,但對着自己這個女兒,這個是她心目中害得她年輕貌美的時候沒能如願爬上少爺牀卻要背井離鄉過苦日子的罪魁禍首,她打心眼兒裡愛惜不起來,便不曾爲她着想,甚至不顧她死活。
哪怕她現在吃的穿的用的都是餘舒給的,哪怕她出門見人的臉面都是餘舒給的,她也不會念着餘舒一點兒好,因爲她覺得理所當然,在她看來這些都是女兒欠她的,她心安理得地享用,絲毫不會感激。
若她真是個實心的古代女子,有這麼個孃親,爲了攀附權貴,不惜設計女兒脫了衣裳給外面的男人瞧,那她大概會一頭撞死也未可知。
還好,這不是她母親,還好,她對這婦人沒一點感情,所有的忍讓和善待,不過是爲了餘小修,她的弟弟。
“你想做相國府的親家,是嫌現在的日子不夠好嗎?”餘舒問,“你現在一季要裁十身衣裳,用的全是精布細羅,是我允了的,你一頓飯要吃一桌酒菜,回回要喝燕窩雪耳,也是我允了的,那日你說衣裳沒有首飾配,我便花了幾百兩讓金匠連日打造出來送到你那兒去,你要什麼我給什麼,你到底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翠姨娘聽她說一件,怒氣便弱三分,到最後,張張嘴,再兇不起來了,底氣不足地委屈道:
“我那還不是爲了你好!”
餘舒搖搖頭,心平氣和地告訴她:“我不需要你爲了我好,我問你,今天在侍郎府上,你沒有沒想過,假使我被逼得脫了衣裳,開門見到的卻不是你說的那相府公子,隨便是個小廝,或有別的客人誤闖,那人已有家世,我也要爲護名節,給人家爲奴爲妾嗎?萬一傳了出去,我壞了名聲,有御史參我一本行爲不檢,司天監罷了我的官,沒了俸祿,沒人巴結,你想想,你還能過上現在這樣錦衣玉食的日子嗎?”
翠姨娘怔忡了,慢慢地白了臉。
人就是這樣,與其罵了害了別人,不如叫她知道,她險些害了自己,她纔會惶恐,纔會知錯。
“我讓你出門散心,結交朋友,不是爲了給我闖禍,你這回差點害了全家,我若再放任你不管,早晚你要連累我們都到大街上要飯去。爲全家人着想,從今往後,這門你就不要出了,最好就待在你的小院兒裡,安心過下半輩子吧。”
今日之事,總算讓餘舒對翠姨娘的耐心告罄,從此不會再爲了餘小修忍讓她半分。
至於那位尹夫人,餘舒會讓她知道,同她結仇的人,都是什麼下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