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景塵這一回沒有在家國大義和個人得失之間猶豫不決,而是態度堅決地表明瞭立場,完全在餘舒的意料之中。
自私是一種人性,景塵在過去十幾年裡被龍虎山的那一幫道士們教導地毫無私心,如不是遇見了餘舒,他這一輩子都會爲了別人而犧牲。
餘舒恰恰是一個習慣了以我爲中心的人,她絕不會爲了大義犧牲小我,所以在面對大安禍子與破命人的命運之時,兩個人會分道揚鑣,甚至於差點反目成仇。餘舒不願意有一天和景塵站在敵對的雙方,她深知要改變以一個人根深蒂固的觀念很難,所以她早早就在對景塵潛移默化。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早在城南小院她與他清算前塵,就在他心中就埋下了一粒懷疑的種子,對兆慶帝對大提點乃至於對師門,他不再是深信不疑。後來隨着謊言的戳穿,他們一次一次挖掘了真相,景塵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他的道心不停地動搖,一直到今日,終於爆。
天命太骨的由來就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這世上有幾人可以狠心到將自己的親生骨肉拱手任人宰殺?何況是景塵這樣正氣入骨的男兒,如果說他真地肯爲了所謂的家國大義連人性都可以泯滅,那纔是真地冷血無情。
餘舒的神情不由地緩和,欣慰地看着他,道:“你放心,我向你爹求證了,龍虎山那幫老道士唬你的,就算你不破命,他們也不會被計都星禍累致死,最多是和你親近之人倒黴一些,你這輩子都離不開那篇萬壽祭文了。”
景塵歸京之後,兆慶帝便派人到東郊皇陵取來了“萬壽祭文”,這是安武帝泰山封禪之日,寧真皇后祭天所書的一篇祭文,又在皇陵中存放百年,出土之後便可祥泰四方,亦是一件至寶。
“你仔細想想,明明有這樣的寶貝可以壓制你身上計都星的煞氣,皇上卻遲遲沒有拿出來,反而叫你在山上忍受了十多年的孤苦伶仃,爲什麼?還不是爲了磋磨你的性情,讓你聽從他們的安排。”
一旦謊言戳破,那些過去不曾在意的旁枝末節也能覺出真相,景塵因爲計都星吃了多少苦,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不與人接觸,唯恐給人帶去不詳,那些人卻心安理得地擺佈着他的人生,操縱着他的命運,實在可惡。
聞言,景塵沒有過於驚訝,這些日子以來,他看破了太多的欺騙,不多這一件。他只會更加堅定反抗兆慶帝和大提點的決心。
“要怎樣才能毀掉《玄女六壬書》,”景塵問道,“它不是在我爹手上,難道是他不肯嗎?”
“沒那麼簡單,”餘舒長話短說:“玄女書不知是用什麼材料製成,刀槍不入不懼水火,要將它徹底摧毀,唯有用到同樣身爲開國六器之一的純鈞劍。”
“純鈞劍?”景塵倍感詫異,“可是純鈞劍現在大提點手中啊。”
餘舒臉色難看地點點頭:“正是,我也沒想到要毀書需用劍,你以爲大提點爲什麼讓你看到水筠歸還純鈞劍,他就是想借你的口,傳到雲華的耳朵裡,誘使他露面。”
景塵聰明不輸她,稍一作想就明白過來,眉宇之間便多了幾許惱怒。虧得大提點口口聲稱是要他看清楚正一道的真面目,不想這又是一次欺騙和利用。
餘舒正色道:“要毀掉《玄女六壬書》,就是和整個朝廷作對,可若是不毀了它,後患無窮。所以我們要從大提點手中奪取純鈞劍,再加上玄女書,就算撕破臉,我們也不怕他們。”
只要《玄女六壬書》和純鈞劍兩者都在他們手上,那主動權就在他們手中。
“奪劍?”景塵皺起眉頭,“談何容易。”
“是不容易,但也不是無計可施,我們可以這樣”餘舒就將他們昨晚商量好的計劃裡裡外外對景塵說了一遍。
景塵聽後有些疑慮:“這樣會不會太冒險了?”
餘舒道:“不冒險怎麼能讓大提點相信呢。只有他相信他拿到了真的玄女書,他纔會將純鈞劍送回皇陵,我們纔有機可乘。”
景塵不善謀略,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也就被她說服了。
“明日見到大提點,你千萬記得要配合我,不要露了餡。”餘舒再三叮囑,確認無誤,這方仰頭看了看日頭,吐氣道:
“不早了,你這就回去吧,待會兒我也要出門,當務之急,是先僞造一份以假亂真的《玄女六壬書》。”
***
餘舒出門去了泰亨商會,找到裴敬。
“小余啊,你這大忙人今天怎麼有空上我這兒來閒逛。”
裴敬一見她便笑呵呵的,餘舒可是他名副其實的招財童子,自從有了聚寶齋的水晶生意,他在安陵城商會算是站穩了腳跟,闖出了名聲。加上有餘舒這個外甥女,尋常達官貴人都要敬他三分,真正的名利兼收。
“來找舅舅自然是有正事,”餘舒有些日子沒見裴敬,說起話來卻不見外,立刻就將來意說明:“我記得上回您說從南邊兒進來的水精原料,您屯了不少?”
養出的水晶飾掛件兒穩賺不賠,裴敬早就打通了原石的進貨渠道,不再小打小鬧,而是大筆地買賣入手。
裴敬一聽就知道她有用,便道:“除了預訂出去還沒打磨的,餘下的很是夠用,怎麼,你要做什麼大件兒?”
餘舒哪兒能告訴他實話,就打起幌子:“是我最近研讀堪輿,琢磨出一個改動風水的訣竅,想用水晶石試試,你那裡要是屯得多,就將紅白二色各勻給我二十斤。”
裴敬大方道:“四十斤是有的,明兒我讓人給你送去。”
餘舒忙道:“舅舅這會兒要是不忙,就帶我去取,我今天剛好有空,還得上徐師傅那兒去一趟,讓他給我琢磨個樣式。”
年關將至,裴敬並不閒着,但是餘舒難得找他一回,哪有不依的。水精原石都屯放在他家裡,這就交待了賬房一聲,帶着餘舒回家去取。
餘舒順順利利地拿到了二十斤未經雕琢的原石,去找相識的徐老頭。
徐老頭一手治玉的絕活,因爲接了聚寶齋的水晶雕活兒,這幾個月不間斷有銀子進賬,幾個從小帶大的徒弟都得了好處,老人家上了年紀,便不輕易出手,餘舒今天求到他頭上,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麻煩您給我將這兩色的晶石打磨成條,每一根長五寸七分,寬二分八釐,各要九十根,中間穿孔,最好是您親自上手,琢磨的精細些。”餘舒形容了一下,又問徐老頭最快幾日能做好。
徐老頭好奇道:“磨條是容易,老頭子我一天就能磨個十來根,只是你要這麼多石條幹什麼?”
餘舒就拿糊弄裴敬哪一套說辭敷衍他,“能不能多讓幾個人趕工,我三天後就要。聚寶齋的雕件可以放一放,我跟舅舅說過了,先緊着我的做。”
徐老頭應承了。
餘舒當場就拿了一錠金給他,不容他推辭:“三天後我來取,您辛苦一些,務必要做好。”
她都計算好了,在徐老頭這裡打磨好要用三天,拿回去讓薛睿找人刻字要用兩天,放在風水池裡養化七日,最多半個月,就能造出一份以假亂真的《玄女六壬書》。
忘機樓關門後,她就將露臺上的風水池挪到了自家後花園,除了裴敬和徐老頭,鮮有人知道水精石養化前和養化後的巨大差別,未經雕琢的水精是混沌未開的顏色,放在風水池中越久,就越是晶瑩剔透,妙用無窮。
餘舒一開始只現了白色水晶可以安神補腦,黃色水晶可以招財,紫色水晶可以辟邪,後來慢慢又現了別的變化,比如說,養化後的水晶石質地堅硬,而紅色的水晶石則高溫不化。
比起熱賣的黃水晶和走俏的白水晶,看起來沒什麼功效,且顏色並不透明的紅水晶一直沒什麼銷路。
可這兩種特性放在一起,簡直就像是專門用來造假的,餘舒覺得這是天意,不然她上哪兒去找一種和玄晶相似的材料,來僞造一份就連大提點都現不了破綻的《玄女六壬書》?
水精本身就不懼高溫,養化七日後就變成類似於玄晶的顏色,到時候刀劈不開,火燒不化,大提點拿到手裡,也難辨真僞。
餘舒大概天生就膽兒肥,想到要騙大提點這樣的人物,和他鬥智鬥勇,她非但沒有膽怯害怕,反而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告別徐老頭,餘舒回到府上,卻有一位不之客等候在此。
馬車在大門口停下,門房地跑出來牽馬,餘舒不等劉忠放好腳凳,就蹦了下來,剛剛邁開腿,就聽見身後頭柔柔弱弱一聲喊叫:
“餘姑娘,我可等着你了。”
餘舒回頭一看,街對面停着一頂轎子,冷風嗖嗖的,兩個轎伕凍得臉白,那轎子窗戶口探出一個腦袋,正望眼欲穿地瞅着她。
是水筠。
餘舒假裝沒看見,扭頭就走,毫不關心水筠爲什麼找上門,她哪有工夫應付她啊。
“餘姑娘,你等等!”水筠顧不得吃風,大聲叫道。她被司天監驅逐,不能進去找人,來了餘舒府上兩趟,門房的壓根不讓她進去,甭管她搬出公主府還是龍虎山,就讓你吃閉門羹。
好不容易等到餘舒,可不能讓她就這麼走了。
“我是來給你賠罪的!”
“我有要緊事和你說!”
餘舒腳步不停,抄着袖子進了大門,不管水筠在後頭怎麼喊怎麼叫,就是不回頭,甩給她一個無情的背影。餘舒一進去就讓人把門關上了,不忘交待門房。
“不管她,再叫門也不許開,讓她嚎。”
姑奶奶是你想見就能見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