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長安興慶宮內,李曄負手肅立在宮中那中那座用糯米、水銀、彩絹等製成的大唐山川形勢沙盤前,久久難以平靜。沙盤上用紅色小彩絹做成代表着秦藩的黑色鷹旗,已經從東方漸向中原靠近,今年短短的半年時間裡,秦藩的地盤就已經擴大一大片,連吞了河北的成德、魏博,河東的河東、河南的河陽和洛陽,李璟鯨吞五鎮,河東的河中和昭義也危在旦夕,眼看着李璟就已經從一個雄霸東方的一方梟雄,成爲了佔據半壁江山的霸主,李曄如何能安睡的下。
昭儀李漸容手挽着一件絲綢披風,緩步來到李曄身後,溫柔的爲他披上。
“夜深露重,陛下還不歇息嗎?”
李曄凝視着李昭儀,眼淚流出來,“朕知道你從不干涉政事,但你也應當知道如今的形勢實在不好,朕不能假裝這一切都沒有發生。昭儀,李璟,他要篡取大唐天下了。楊監軍被俘虜,李克用戰死,這天下又還有誰能擋的了李璟啊。”
李漸容安慰的撫着李曄的臂膀,“楊中尉已經聯合了太上皇和朱溫他們,一共二十一鎮兵馬聯合討伐李璟了嗎,陛下也不要太過憂收,靜候佳音就好。”
李曄苦笑:“愛妃你可以假裝不知李璟的厲害,把希望寄託於楊復恭他們。可朕不能假裝不知道李璟的厲害,一直以來,李璟不斷吞食,如今卻是已成氣候,直接鯨吞了。看看這些年被他吞併的藩鎮有多少?淄青、平盧、安東、盧龍、義武、滄景、成德、魏博、大同、雁門、太原、天平、感化、義成、泰寧、河東、河內、洛陽,還有附屬於他的福建、浙東、淮西、山南、嶺南東、嶺南西、安南......朕能號令的藩鎮都沒有這麼多。李璟。已經風雲化龍,無人可擋了,大唐,就要在朕的手中滅亡了.”
“李璟確實很強,可是。不到最後一步,陛下千萬不能放棄,想當初安史之亂時,賊子們又是如何的猖狂,可最後朝廷不也收復山河了。不久前的黃巢不也橫行天下,攻取兩京,但現在黃巢被不也絞殺?”
“他們不是李璟,李璟也不是他們。王朝興衰三百年。李氏享國到如今,終究是上天所棄。”他長長嘆息一聲,人越發的憔悴,這段時日,他的頭上已經生出了許多的白髮,而實際上,他如今不過十六歲而已。“前腳邁出,後腳跟上。人才能站穩。人不能總是兩腳一前一後的站着,李璟已經向前邁出了一隻腳,他的另一隻腳也馬上就會跟上來。朕已經退了一隻腳。現在爲了我們自己着想,只能再退一隻腳,兩腳退到一起,才能站的穩。”
對於楊復恭拉起來的聯軍,對於即將到來的決戰,李曄充滿着悲觀的情緒。“朕要活着!”
李昭儀吃驚的看着年青的天子。在她的眼裡,皇帝是一個堅強的人,哪怕當初還只是壽王之時,黃巢攻入關中,隨駕出京時,都不曾這樣的消極過。
李曄手撫着沙盤,嘆息道:“若只是爲朕,朕不懼死,可朕得爲李氏着想。既然李璟篡唐難以避免,朕總得爲李氏留條路。聽說李璟向來對投降者優待,不但那些被他吞併地盤的節帥待遇很好,就是那些關外被他征服的部族酋長們,也活的不錯。朕想,若是到時事不可爲,朕主動禪位於他,也許李璟能保全李氏家族。”
中原,洛陽城。
剛剛第一交正式推讓掉了羣臣勸進之後,李璟馬上召開了一次高規模的重臣御前會議。
會議上,公孫蘭代表監察廳向御前會議通報了最消情報,楊復恭與田令孜達成了聯盟,而且這次還拉攏了朱溫,關中八鎮,三川三鎮,江漢五鎮,河東兩鎮加上河南的三鎮,共聯合了二十一鎮,集結了拼湊起了一支三十五萬的大軍,分成五路,準備向洛陽進攻。
“請殿下回太原督戰,進攻河中、昭義!”尚書左僕射鄭從讜高聲道。
“臣等附議!”次相鄭畋等也一起附和。
李璟一看衆人的表情,立馬就猜出他們的意思。這明顯是想讓他離開洛陽這塊前線之地,不過爲了照顧他的面子,才以回太原督戰這樣的藉口。李璟笑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孤豈能避戰懼敵?諸位不須多說,孤既然來了洛陽,除非孤自己要走,不然誰也嚇不走。”
李璟是不會輕易離開洛陽的,尤其是眼下這個時候,秦軍剛接收河陽、洛陽,士氣正宏,這個時候要是一見到朝廷聯軍到來,就嚇的跑路,那誰還願意死守,軍心士氣豈能還有?雖然秦軍現在洛陽城中只有五萬人馬。但有水陸通道,調兵增援,並不是問題。還有一個就是李璟並沒有把聯軍放在眼中,雖然有二十一鎮,聽起來很嚇人,但實際上不過是一支烏合之衆罷了。
三十五萬?真正的精銳能有十萬都了不得了。這些軍隊連個統一指揮都沒有,還分成了五路,這明顯就是給秦軍各個擊破的機會。再有一個,如關中的保大、定難等四鎮,雖然出了四萬人,可實際上那隻能算是四萬民夫,四鎮根本是出工不出力。再比如山南的五鎮,雖然也有好幾萬人,可他們卻還遠在襄陽,按李璟的估測,就算戰事打完了,這幾萬人也還出不了山南,有秦宗權這支軍團在,就足矣對付他們了。
還有河東的二鎮,現在他們已經算是被李璟重重包圍了,自顧不暇,又哪能算是一路兵馬?不管怎麼看,秦軍形勢都十分良好,根本不用擔憂。他這個統帥,又怎麼能被嚇的後撤到太原去?
“諸位不必多說,孤哪也不會去。”
“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啊...”
李璟搖頭打斷了羅隱的話,轉頭對崔安潛道:“曾帥。參謀院可有如何應敵之策?”
衆人見李璟意已決,倒也不好再勸,況且李璟也不是那種太平天子,這可是一位百戰起家的大將軍王,眼下敵軍雖然弄的聲勢很大。但大家也都知道不過是銀樣臘槍頭,羊糞蛋子表面光而已。不說有洛陽這樣的堅城,北依黃河,連通河內:“參謀院的作戰計劃是趁敵未至,各個擊破。首先,向洛陽增兵的同時,我們將向河東的二鎮發起猛烈進攻。進攻分成四路,一路順汾水攻河中。一路則出太原東南攻潞州。第三路則從新收取的魏州向昭義鎮太行山以東的邢洺諸州進攻,第四路,自河內攻天井關,越過太行山攻入澤州。四路齊發,在朝廷五路聯軍合圍洛陽前,先攻取河東二鎮。”
決議一定,秦軍的戰爭機器立即又加速運轉起來。
按李璟定下的策略,對聯軍實行各個擊破之策。而其中又先打河東二鎮,河東二鎮中又以昭義鎮爲最首要的目標。
昭義鎮,又名澤潞鎮。一個轄區位於今日山西省東南部與河北省西南部的藩鎮,始於中唐。首府爲潞州,下轄在太行山以東的邢、洺、磁三州和太行山以西的澤、潞二州。這個藩鎮的建立,就是爲了遏制河朔三鎮。建立百餘年來,大致是忠於朝廷,但也先後出過盧從史、劉從諫、劉稹等叛亂。在唐朝諸鎮中。昭義鎮百餘百餘年來的百餘年來的兵變次數可以排到前三。
如今的昭義節帥孟方立,就是通過兵變上臺的。
孟方立原本是邢州人,在中和元年黃巢攻入關中時,他任澤州天井關防禦使。當時的昭義節帥是高潯,他率軍勤王關中,結果卻被部將成麟所殺。成麟殺了高潯之後,奪取軍權,回師潞州。孟方立聞訊,率領部下攻打成麟,勝利後斬殺成麟。
殺了成麟後,孟方立沒有留在牙城潞州,而是率軍回到了老家邢州,當時潞州的牙軍推宦官吳全勖爲留後。中和二年,朝廷任命孟方立爲邢州刺史,但孟方立拒絕接受,並拘押了吳全勖,稱宦官不能爲留後。他寫信要求朝廷派一名文官來擔任節帥,朝廷派鄭昌圖爲留後。結果,孟立方收買魏博節帥之子樂從訓伏殺鄭昌圖。朝廷只好又任王徽爲昭義節帥,但王徽知道孟方立已經控制了昭人鎮在太行山以東的邢泃磁三州,又伏殺了鄭昌圖,便拒絕赴任。如此一來,無人願去昭義,孟方立實際控制了昭義鎮。
孟方立爲加強對昭義的控制,把昭義的首府從潞州遷到了自己的家鄉邢州,自稱節帥,他任命原牙將李殷銳爲潞州刺史。他之所以遷首府到邢州,主要是認爲潞州牙兵兇悍,歷史上曾經數度推翻過節帥。爲了削弱潞州的牙兵,他新建一支牙兵,並迫使將領和富人舉家遷到太行山以東的三個州。這一行動使得太行山以西的澤潞二州將領十分不滿。監軍宦官祁審誨便聯合武鄉鎮遏使安居受寫密信給當時河陽節帥諸葛爽,請他出兵干涉。隨後,諸葛爽出兵澤潞,攻下澤州。
這次河陽內亂,劉經把澤州還給孟方立,引他入援,結果最後還是兵敗,不過雖然折損不少兵馬,孟方立卻奪回了太行關以北的澤州。
孟方立雖然控制昭義數年,但昭義內部卻是並不鐵板一塊,尤其是太行山以東的三州和太行山以西的兩州,矛盾重重。軍情局對於昭義鎮的內部矛盾,早
摸的一清二楚。
王屋、太行山北的澤州天井關上,守將奚忠信喜事臨門,他的妻子剛爲他生下一個大胖小子。奚忠信四十多歲,前面一連生了七個女兒,諸多妻妾,就是沒有一個給他生兒子的,爲這事他常憂愁不已。不想今年新納一個八夫人,居然剛進門沒久就懷上了,而且居然頭一胎就生了個大胖小子。奚忠信高興萬分,心裡激動不已,大方下令犒賞關內全軍,飲宴三日。
整個天井關的守軍都沉浸在這喜氣洋洋和美酒好肉之中,奚忠信坐在將軍府內,滿面紅光。不停的舉杯,大聲高呼:“幹!”
下面的將校紛紛舉杯滿口飲盡。菜餚流水般送上,大家吃的舒爽,只有其中一員將校尉不怎麼吃,這員馬軍校尉是一年前才投的奚忠信麾下,一開始只是奚忠信的親兵。但因爲弓弩嫺熟,幾次戰鬥中表現出衆,累功積升爲馬軍校尉。
“老劉你怎麼不吃?”旁邊的同僚趙都頭悄聲問,“不合口味?”
“啊,沒什麼。”劉校尉道:“某隻是覺得自投到將軍麾下,什麼並未立下功勞,卻常得將軍厚待,心裡過意不去。”
趙都頭是個老兵油子。怪笑着道:“某以前聽張記臣室說過一個典故,話說晉朝的皇帝,大概是元帝吧,生下明帝的時候,大宴羣臣說。丞相王導和咱們劉校尉一樣不好意思,說臣下毫無功勞,受之有愧。當時元帝哈哈一笑,說。這事情哪能讓你有功勞!”
衆人先是一怔,然後回過味來,都是一陣鬨堂大笑。上座微醉的奚忠信聽了。也不以爲忤,跟着一起哈哈大笑。劉校尉一張黑臉頓時憋成了紫臉,無可奈何的跟着笑了笑。
他倒了一杯酒,端起來站起身。”
“奚將軍,劉某得將軍厚愛,心中十分感激。今日大喜日子。劉某有一席話想借此機會說出來。”
“有話就說,還整這麼客套幹嘛?”奚忠信曾經是昭義大將,官任都指揮使,後來和昭義大將馬爽起了爭執,馬爽試圖殺奚忠信,不過奚忠信先下了手,馬爽逃到了魏博,奚忠信買通樂從訓殺了他。爲這事,孟方立最後將奚忠信連降數級,這次能成爲天井關鎮將,也還是因爲先前出兵河陽,他功勞極大。
劉校尉目光掃了一眼廳中諸將校,語出驚人,“將軍今日喜得麟子,本來某不該說這番話的。但是,不說又不行。將軍,秦軍已經拿下了河東鎮、成德鎮、魏博鎮、河陽鎮、洛陽,我們昭義如今已經成了秦軍大海汪洋中的一片孤島,眼看着接下來秦軍的大潮就要涌來,難道我們還要坐等被吞沒嗎?”
這番話一出,在座的將校都收斂了笑容,一個個沉默起來。
眼下的形勢誰又不知,只是先前沒人捅破,大家也就沒去想罷了。
奚忠信盯着劉校尉,目光閃動,他早就看出這個老劉不簡單,現在看來,他果然不簡單,原來他以爲是李克用派來的暗探,他一直沒動他,反而一直放在身邊,其實也是打算留做一條退路。畢竟,做爲昭義牙將出身的他,早被孟方立猜忌。要不然,也不會有當初和馬爽的那一檔子事了。現在看來,老劉倒反極有可能是李璟安排在他身邊的一顆棋子。
這時外面一聲大喊打破了廳中的寧靜。
“邢州孟帥急令!”
探馬喘着粗氣從貼身衣袋裡取出告急文書,奚忠信恢復了清醒,道:“呈上來!”
信的內容讓他大吃一驚,李璟已經兵發四路,向昭義猛攻而來。其中河北的一路,更是從魏博各州向太行山以東的邢、洺、磁三州猛烈發起攻擊,孟方立派出麾下大將馬溉和袁奉韜抵抗,結果大敗,二將被俘,幾乎開戰第三天,山東的邢洺磁三州,就已經丟掉了磁洺二州,如今孟方立損兵折將,龜縮在邢州,死守待援。孟方立派出信使前來,就是希望奚忠信能和澤潞的其它將領率兵救援邢州。
秦軍的攻勢之迅猛大出奚忠信之預料,三天,才三天而已,孟方立就折損了兩員上將,丟了兩州之地。現在困守在邢州,已經支撐不住了。再一想,進攻孟方立的還只是秦軍四路大軍之中的一路而已。奚忠信臉色不由的變了幾變,陰晴不定。
他盯着那封告急文書半天都沒有言語,諸將都放下杯筷,詢問,“將軍,發生何事?”
奚忠信嘆息一聲,語氣沉重道:“是孟帥的求援書信,三天前河北的秦軍發動了進攻,僅三天,馬溉和袁奉韜就已經兵敗被俘,磁洺二州已經失守,現在山東的三州,只剩下了邢州還在苦苦支撐,孟帥傳令來調我們前去救援。”
諸將校一齊沉默,不少將校都低頭在想着什麼。
劉校尉聽到這消息,眼前一亮,連忙高聲道:“將軍,諸位孟方立已經完了,將軍當爲了自己,也爲了諸位兄弟們,當早做決斷啊。”
奚忠信擡眼盯着劉校尉,沉吟半天之後,笑道:“劉校尉是不是也該重新介紹一下自己的身份?”
劉校尉哈哈一笑,“非在下有意瞞將軍,今日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再重新介紹下,在下秦王麾下軍情局中校情報官郭威。”
“沒想到劉兄居然是秦藩中校,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了。”奚忠信有些驚個訝於郭威的級別,居然是個中校,這要不低啊。
說明了身份之後,衆人雖驚訝,但也沒什麼過激反應。畢竟秦藩勢大,且這幾年並沒有與昭義鎮發生過什麼爭鬥。眼下他擺明了身份,在諸將的心裡,反而高興了起來。起碼,這下有了一條退路。
郭威也不出衆人所料的到,“若是將軍與諸位弟兄們信的過在下,在下願意向秦王引薦諸位。只要將軍與諸位兄弟放下刀兵,打開天井並,棄暗投明,一條大道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