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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風夾着細雨,撲打在李嗣源的臉上,他輕踢馬腹,跨過漲水的河流。在他的旁邊,沙陀族的族長李克用扯了扯身上的披風,喃喃的詛咒着這該死的天氣。他的鷂鷹停在肩上,風吹皺了羽毛,使它看起來和李克用一樣有些落魄。
朔風突起,枯草紛飛。
他暗自希望跟在後面的夫人能夠撐的住,就算是天氣晴好,在塞外長時間騎乘也不是什麼舒服的事情。現在,雨下了整整十天,茫茫的草原早已經變成了大沼澤,處處是泥濘和河流,這情況,讓人好像到了大唐的江南,處處水網交錯。這個時候,李嗣昭他們一定是坐在營帳裡的火盆旁,喝着暖洋洋的馬奶酒。
李嗣源羨慕他們,他自己一身溼透的袍子厚重無比,粘在身上,溼漉難受,脖子和肩膀則因盔甲的重量而壓的疼痛,更難受的是,他已經受夠了鹹魚乾和腥羶的羊肉乾的滋味。
前方,風雨中一片連綿的帳篷顯現,旗幟飄揚,隔着交織的斜風細雨顯得有些朦朧。
“韃靼大營到了!”李克用的獨目望見前方營帳,高聲喊道:“老天保佑,他們總算沒有挪窩。”
李嗣源聽沙陀黑鴉軍兄弟們講述過飛虎子李克用曾經如何的一箭雙鵰震懾韃靼武士,講述以往沙陀族在代北時,韃靼人是如何的遵從他們的號令,現在,終於親自來到了韃靼人的大營。
一路上行來,不少韃靼牧民早已經轉了草場,前往更南方過冬。不少人都擔心,韃靼的酋長也已經南下,幸好他們還沒走。也許。他們這次能借到更多的糧食,最起碼,他們能在這裡躲避大雨。
李嗣源第一次來韃靼人大營,但李克用卻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自他們翻越陰山之後,李克用最後收攏了數千沙陀族人,之後又收攏了不少。這段時間,更招納了諸多回鶻小部族。沙陀部又恢復了萬餘人的規模。但是這麼多人卻極缺糧草。他們從代北逃入陰山,輜重盡失。新招納的這些回鶻小部族,其實也多是被其它部落擊敗劫掠過後的老弱,同樣沒有糧草才能依靠多年來在陰山一帶頗有些聲望的沙陀族。
李克用這段時間以來向韃靼人借過數次糧,但每次借到的都不多。眼下雖然才入八月,但天氣卻陰沉不已。有經驗的老人說今年可能會提前下雪,也許這場雨後就有可能迎來第一場雪。無論如何,雪一下,日子就將更加艱難。李克用想乘着第一場雪前,向韃靼人借到一筆足夠過冬的糧草。
李克用曾經跟李嗣源等部下說過,雖然韃靼人名聲也並不好,但卻一直是沙陀人的朋友。現在沙陀人遇難。他們會向我們提供幫助的。只要一些牛羊度過這個冬天,就足夠了。
出發前,李嗣昭曾經告訴過李嗣源這些韃靼人的身份。韃靼人其實和沙陀人一樣,幾百年前都是突厥人的附屬部族。韃靼人在南北朝隋時,又稱之爲室韋,乃至於漠北,在鐵勒、契丹、的東北面,在靺鞨、高句麗的西北面。
室韋源於東胡。與契丹同類;在南爲契丹,在北號室韋。居地在今黑龍江中上游兩岸及嫩江流域。以狩獵爲業,多捕貂,養牛馬,食肉衣皮,也種植麥、粟、□;夏時城居,冬逐水草。各部首領號“莫賀咄”,不相統屬。不時遣使至北周、北齊朝貢。後分爲南室韋、北室韋、鉢室韋、深末怛室韋、大室韋五部,各不相屬。風俗習慣稍異,均爲突厥所役屬。
唐前期,草原動盪,室韋也被捲入草原戰爭之中。突厥勢衰。鐵勒崛起,室韋不少部落開始西遷。隨後回鶻汗國崛起,室韋又成爲了回鶻附屬,進一步南下。在數十年前,回鶻汗國滅國,黠戛斯滅回鶻汗國之後,不久返回天山西部。契丹此時趁唐朝衰弱,連連北進攻擊室韋,致使室韋諸部或西遷南徙,或被契丹征服,出現重新組合。
室韋南遷西進,其中烏素固部和西室韋等部,因戰爭已轉移到陰山之陽的振武附近,軍事上受挫後似未返回原故地,與黑車子室韋同被稱爲陰山室韋。
唐人將南遷西進的這些漠北諸族,統稱爲三十姓韃靼,並不單指室韋,甚至將一些其它的漠北部族也統稱其名。
如今李克用要見的就是駐於阻山南北的烏素固部和黑車子室韋,這兩個室韋部族如今已經組成了一個聯盟,名爲陰山室韋,不過唐人習慣稱其爲韃靼。
陰山室韋內附唐朝,接受唐朝的封賞官職,接受振武軍和大同節的管轄。之前,沙陀族一直是陰山室韋的上司。
“嗣源。”李克用下令,“你騎馬到後面去,傳令下去,提醒軍官們約束部下,我不允許任何人生事,更不許打韃靼女人的主意,沒事少亂跑,並不許隨意和他們搭腔。”
“遵命,大人。”李嗣源打馬轉回後隊方向,一路穿過衆多兄弟,每個人都是一身泥濘,疲憊不堪。
在後隊,李嗣源找到了劉氏,她披着一件火紅的長披風,頭上戴了頂貂皮帽子,有些無精打彩的坐在鞍上。在她的左右周圍,是帶着銀面具的京娘率領的一百騎女劍衛拱衛四周。
“夫人,韃靼人大營已經到了。”李嗣源笑着上前道。
劉夫人擡頭,雨水將她的黑髮打溫,其中幾綹垂下來。“終於到了嗎,太好了,我討厭這秋雨綿綿。”
“到了大營就好了,韃靼人的大營就在前面,今晚可以在溫暖的爐火前喝着馬奶酒。”
一旁的京娘面具後發出同樣冰冷的聲音,“韃靼族是個野蠻的部族,他們婚嫁時,當兩份家相許後,男方輒將女盜走,然後送牛馬爲聘禮,男女同回女家。待有孕後,女隨夫到男方家。而當他們的父母死後,則將他們的屍體置於樹上。這些韃靼人早年在漠北之時,夏天搭屋於樹上巢居,而在其它季節,則在牛車上屈木爲室,以韋席覆上。人居其中。更北面的韃靼人冬天則入山住土穴。陰山的室韋部族,現在專搶其它部族的女人爲妻。以前沙陀族強,韃靼人自然恭敬我們,但如今我們勢弱,只怕韃靼人也不會真的有那麼好心,肯一直接濟糧草。”
“陰山韃靼現任莫賀咄合不勒是個不錯的人。早年與大人曾是結義的兄弟。”劉氏笑道,“沙陀與韃靼二族的關係向來和睦,不會有事的。”
李嗣源點點頭,他看的出劉氏說那話的時候笑容並不太自然。他踢踢靴子,驅策胯下戰馬前進,“我得去後面傳令,京統領。照顧好夫人。”
通傳了軍令後,李嗣源一起隨軍向韃靼人的大營走去。他曾聽說過,陰山韃靼雖然是以烏素固部和黑車子部爲主,但實際上卻還有大大小小諸多小部族在內,包括不少回鶻汗國的小部族。整個陰山韃靼聯盟,總共有二十多萬帳,人口奴隸等加起來數十萬人,可謂是一個極大的部落。其中光是烏素固部和黑車子部就各有三萬多帳。
這麼大的部族。李嗣源便在心中勾勒出一副草原上的巨大土木城堡的景象。可實際上,當他走近後才發現,這個他心中的韃靼部落的駐地其實很糟糕。
與其說這裡是一個城堡,不如說是一個難民營地。
到處都是帳子,除了牛羊之外,更多的是豬,到處都是骯髒的豬在亂路。
營帳也不多。不過數千帳而已,在營地的中心,十幾座巨大的帳篷稍顯的大外,並無半分氣勢。
李克用帶來了一千騎。此時正在營地旁邊搭建着帳篷。
李嗣恩正在給李克用的戰馬洗涮,“大人在大帳裡。”他轉告道。“他叫你過去。”
李嗣源微笑道:“這個地方居然就是韃靼人的汗帳?倒和一個難民營似的。”
“韃靼人可不是我們沙陀族,他們說是聯盟首領,但實際上還是各個部落自過自的。就連烏素固部和黑車子部也是一樣,不過是由各個部落組成。合不勒雖是聯盟莫賀咄,可他的下面還有三個副手莫何弗,他們只是共主,但各部落自己的事務卻是由他們自己處理,就算是合不勒也無權管束的。這裡的大營,其實只是合不勒本部落的人馬,五千帳。”
“我感覺這趟也許並不會順利。”李嗣源搖了搖頭,“我還是去見大人。”
推開合不勒的大帳門,彎腰進入帳中。在他之前,李克用已經帶着二十餘個沙陀軍官進了屋,圍坐在帳中的火盆前。水順着靴子流下,聚成一個個小水塘。寬大的帳中混雜着炭灰,糞便和溼淋淋的狗的氣味,很難聞。
合不勒靠在火盆邊,身後還有一排披着長髮的韃靼男子,另有幾名盤發的韃靼女子給衆人倒酒。
陰山韃靼諸部聯盟的莫賀咄合不勒是一個頭發花白,滿臉蒼桑的半百魁梧大漢。雖然鬚髮花白,可臉色紅潤,半點不顯老態。他身着一件牛皮鎧甲,兩隻強壯的胳膊卻是赤裸着,露出股股賁起的肌肉。他的後面坐着二十餘名披着長髮的韃靼貴族,這些人都是韃靼部族的首領。
合不勒做爲接受大唐封賞的部族首領,身上有一個新皇賜封的官職,正三品懷化大將軍。這個官職與冠軍大將軍同級,不過是朝廷專門用來賞賜給外族首領的武散階。他身旁的韃靼首領們,也都擔任着懷化將軍、歸德將軍、懷化中郎將,歸德中郎將等職。
不過這些將軍們身上的鎧甲與李克用等沙陀諸將身上的鎧甲披風們一相比較,卻顯得要寒酸了許多。
李克用與合不勒等相互敬飲,酒至半酣,李克用起身道:“蒙韃靼部收容,容我部族在此居住,我等感激不盡。本不該事事麻煩,然眼下凜冬將至,族中卻無糧草可過冬。上萬婦孺無糧,唯有厚顏來向莫賀咄求糧,萬望相扶一把。”
合不勒笑道:“我與爾父乃是結義兄弟,八拜之交,沙陀與我韃靼乃是兄弟之族,如今沙陀有難,我自當相幫。”
話剛落,身爲三莫何弗之一,又是黑車部首領的忽圖卻是不陰不陽的笑道:“飛虎子說笑了,誰不知道沙陀族強悍,連大唐都不放在眼中,又豈會無糧?若說無糧,可我卻聽說沙陀族自出塞以來,可是不斷的招兵買馬,不管是回鶻還是奚人,甚至是鐵勒、突厥、吐谷渾,那是來者不拒,你們剛來時,不過千餘人馬,現在可卻已經是過萬部衆。沒有糧食,飛虎子豈敢如此大肆招募人馬?”
合不勒見忽圖對李克用語有敵意,連忙道:“忽略切勿胡言,飛虎子父子遭難,我等自當相助。”
忽圖卻不願意就此息事,“莫賀咄身爲聯盟之主,可莫要胳膊肘往外拐。李族長說自己勢窮無糧,卻還一味不停招兵買馬,這豈是真的無糧?再說,先前已經借過幾次糧,可李族長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來借,借了糧轉身就去招兵買馬,這般不知又是做何打算?”
李克用一時無言以對,入陰山後不停招兵買馬,自然是爲了捲土重來,東山再起。可現在,被忽圖如此詰問,他也不知道如何迴應。
“李族長部衆數萬,糧草輜重需要甚多,僅我部相供恐難長久,聞將軍心志高遠,何不他處以圖大舉。”忽圖冷聲道。見李克用不答,又道:“若是李族長真要借糧,也非不可以,但卻不能白借。不如,李族長便以拿鎧甲武器做抵押,如何?”
李克用聞此言都是默不做聲,鎧甲兵器乃是根本,若是把武器鎧甲做了抵押,那他們豈不成了任人魚肉的肥羊?
一頓酒宴不歡而散,各自離去。
合不勒雖然有心幫李克用,但忽圖的話也不是全無道理。李克用不斷找他們借糧,招兵買馬,這讓合不勒也有些擔憂,現在要他們拿些武器鎧甲做抵押,他卻絲毫不肯,這讓合不勒也心生不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