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請柬看起來如此單純,可李全忠每讀一次就感覺腿肚子上的筋緊了幾分。
李璟都已經是秦國王,幾乎是大唐的無冕之皇,年紀青青,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經成爲天下間最強大的藩帥,位極人臣。半個東方,都需要仰望於他,人人都敬畏着他,爲何此時他要召他入燕京赴宴?
不合情理。
他想,涿州雖然緊挨着幽州,可畢竟是分屬兩州,兩人相距着數百里,李璟讓他跑幾百里路去吃頓晚宴,這實在是有些讓人疑惑。也許李璟是想擺鴻門宴?宴無好宴啊,上次李克用來攻,他直接退避涿州,本想讓李璟和李克用、王景崇在莫州開戰,誰想到,會是如今結果,哎。
前幾天,李璟帶着龐大的隊伍從軍都關返回燕京時,李全忠託病沒有前往,而是讓自己的長子李匡威代表自己前往迎接。記得兒子回來後說,當時場面極爲壯觀,整個燕京城的超過五十萬軍民百姓都趕到城外二十里相迎。爲了迎接這位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凱旋,幾乎全城出動。
在無數百姓的恭迎中,李璟穿着閃亮的金甲,而兇悍無比的飛虎子黑鴉兒李克用的妻子劉芸娘,那個傳奇般的女人,當時卻穿一件孔雀織金披風,披風隨風飄揚,內裡是紅袍,顯得格各的颯爽英姿。她不過二十,卻是沙陀的可賀敦,晉王妃,一位統帥着千軍的女元帥。可是在那時,那麼閃耀的女子。卻只是李璟的一個襯托。
李璟出兵雁門鎮,短短時間內。連下雁門五州,大敗李克修、李克寧,俘劉氏,破李克用,強悍的沙陀在李璟的攻擊之下,簡直不堪一擊,如今,李克用生死不知。雁門鎮被分割成兩半,沙陀的王妃被李璟當成了戰利品帶在身邊,向無數圍觀者炫耀!
這些年,向李璟挑者的人一個接一個的倒下了。
李克用統領着黑鴉軍,曾經號稱是天下最強騎兵,這個十二歲上戰場,一箭能射下雙鵰的獨眼龍。曾經獨戰八鎮,雖敗猶榮。當他再次回到中原,捲土重來,併成爲當今天下第二位加封親王的異姓王時,無數人都曾以爲,他將會是李璟的對手。
可誰又能想到。李克用起的快,結果敗的也快。二打易州,都是大敗。
一年之內,兩敗於李璟之手,這次更是被連奪五州。甚至連老婆孩子都打沒了,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可以說。擊敗李克用之後,李璟的威望再次達到了一個嶄新的高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峰。兒子回來之後,還念念不忘那盛大的迎接場面,對李璟崇拜不已。
李全忠世居河北,在河北多年,可以說是本土派。但是,如今贏得河北無數百姓擁戴的是李璟,他連河北人都不是。
他想要對我下手嗎?
李全忠注視着請貼,默默的想。
請貼上是一筆漂亮的瘦金體字,這是李璟所創書法,但是如今卻不再是李璟獨有。天下間無數的文人士子,有近半都在學習這種瘦金體字,現在到處都能看到這種字體的字。不過,這上面的字卻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瘦金體,也許這真的是李璟親筆所書。
這是要秋後算帳了嗎?
本以爲秦晉趙三軍會在莫州大戰,結果沒有。李璟出人意料的出兵代北,結果打的沙陀人急急如喪家之犬。然後他又以爲李璟會乘勝一戰到底,徹底掃滅沙陀,可是結果還是出人意料。李璟不但沒有繼續對沙陀用兵,反而收兵退回了河北。
沒有動靜表明李璟會在接下來繼續痛打沙陀這條落水狗,事情有些不合情理。
可既然李璟不準備打沙陀這條落水狗,那麼接下來倒黴的下一個就極有可能是他。相比遠在雁門的沙陀殘兵,就在李璟眼皮子底下的涿州,似乎更讓李璟不放心啊。
沙陀人現在龜縮在雁門,王景崇也退避在成德,唯有他李全忠,既丟了易定二州,眼下只保有涿州一州,地寡兵少,偏偏還首當其衝的就擺在李璟的王城面前。想到這,他便不寒而粟。
如果李璟真的打算對付他,那一定已經備下了詳細的計劃。
自己要怎麼做?再一次向李璟表明忠心?
上一次李璟沒有吞併義武鎮,是因爲還有成德鎮和雁門鎮這兩個大敵,若是李璟逼的太急,他便會倒向對方。可現在,李克用生死不知,沙陀人自保不足。王景崇也是退避三舍,此時他就算真的想重新與他們聯手,也無濟無事了。
除了自己,沒有人能救得了義武鎮!
但就憑着他手上的三萬戰兵,幾萬青壯百姓,又要如何自保?
看來他不得不參加這次晚宴!
或者我錯怪了李璟,也許這份請柬只是一個善意的表示,或者這只是一次普通的晚宴。
可這是李璟的請柬,那可是李璟啊。如果說李全忠縱橫多年,學會了什麼的話,那就是誰也不要相信。尤其是李璟這樣的人,表面看上去充滿仁義,但背後的手段卻絕稱不上半點仁義。
就在涿州的李全忠心中煩燥,無可奈何,心灰意冷之時,燕京城中的秦王府中,李璟也正在思慮着要如何對待李全忠。
李全忠這個曾經的盧龍校尉,後來一步步成爲一方軍頭,直至抓住機會奪取了義武鎮,最巔峰時,他曾經左擁義武鎮,右抱盧龍鎮。這是一個很狡詐的傢伙,善於見風使舵。甚至可以說,這傢伙是個沒有忠心的傢伙,他曾經是李可舉的心腹大將,可在李可舉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毫不猶豫的背叛了李可舉,和劉嶽勾結在一起。最後趕走了李可舉,爲自己贏得了一塊自己的地盤。
後來與河北三鎮結盟。在他們的幫助下奪取了義武鎮。可沒多久,他又不顧盟約,悍然出兵盧龍,奪取了盧龍鎮,背叛了他的盟友們。
這完全就是一條毒蛇,或者說是一頭養不熟的白眼狼。
如今李全忠表面臣服於自己,可那是因爲他被李克用和王景崇攻打,無路可走。本質上。這依然是一隻白眼狼。就從這次李全忠面對成德、雁門的攻擊,沒有向李璟通氣,就直接放棄易定,退守涿州,明顯就是打着禍水東引,想讓秦晉趙三軍交戰,他好隔岸觀火的打算。
當初李璟出兵救援李全忠。是不想讓李克用和王景崇勢力擴張太快,也是秦軍戰略需要。但是現在,李全忠對於秦軍來說,已經沒有什麼作用了。秦軍剛擊敗了李克用,現在王景崇嚇的躲避成德,在易定涿這塊地盤。秦軍佔有絕對的優勢。
沒有了成德和雁門二鎮的干擾,秦軍現在可以騰出手來收拾李全忠了。
“涿州是燕京的南面門戶,連通着莫瀛二州,對我們極爲重要。這個地方,我們絕不能讓李全忠這種人控制。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更何況。還是李全忠這種白眼狼蹲在燕京之側。我以爲,當趁眼下沙陀新敗,王景崇無力干預的有利時機,一舉出兵,滅掉李全忠,拿下涿州,然後把易定二州奪取,如此一來,我們就能把飛狐陘、蒲陰陘兩側都控制,真正的把代北的五州之地牢牢掌控,將沙陀人徹底隔絕壓制在代北。如此,我們就能在下一階段,安心的對付成德鎮。”參謀院使敬翔向李璟稟奏參謀院的提議。
兵部尚書王普指着河北的沙盤道:“我們目前在莫、瀛二州駐有六萬重兵,這支重兵集羣一直監視着成德鎮。上次我們出兵代北,也沒有動用這支兵馬,只有在後來王景崇攻打紫荊關時,才做出了攻擊成德鎮的態勢,逼迫王景崇撤兵。如果我們要對李全忠用兵,那麼可以從莫瀛調兩萬兵馬從涿州南面進攻,再從燕京調拔三萬兵馬從北面進攻,另外還可以從正在營建的天津城海港調一支水師進入運河,協同作戰。”
戶部尚書李讓道:“李全忠現在地盤只有一個涿州,戰兵不過兩萬,能用的青壯不超過五萬。而且涿州一馬平川,無險可守。若是我軍動用六萬兵馬從南北兩面進攻,再加上一支水師協同。那麼預計最多三個月結束戰鬥。預計消耗糧草折計三百萬貫錢!”
李璟抱手站在沙盤前面,眼下河北這一塊算是很順利。不過剛聽到李讓說的打這仗至少要消耗三百萬貫錢的時候,李璟有些猶豫。秦軍打李全忠,軍事上確實沒有半點壓力。但軍費開支,讓他有些不決。
事實到了如今,整個天下幾乎到處都在打仗,就連遠在天涯海角的安南都在打仗,而就是天子西狩的三川這種大後方,也一樣是戰亂不止。藩鎮混戰,叛軍、亂匪,幾乎就沒有平靜的地方。
天下戰亂不止,嚴重的後果已經開始顯現,青壯多數都去打仗,各地農時生產耽誤太多,結果就是田地荒蕪,然後饑荒四起。接着又因饑荒導致流民四起,然後盜匪不斷,惡性循環,越演越烈。
就算是秦藩,雖然有一個相對安穩的後方,可這一年來,擴張太過迅速,新增了幾十個州,數百萬民衆,糧食方面也開始出現緊缺。而且由於各地戰亂不止,秦軍一直以來的經濟支柱,工商貿易,受到了極大的打擊,訂單減少,工坊產量下降,不但工坊主商人們損失很大,而且工人開工不足,收入也大降,連帶着秦藩的稅收也大降。
這是連鎖反應,李璟彷彿一下子又回到瞭解放前,回到了當初整天欠債過日子的時候。
現在打個李全忠又要花上三百萬,以往隨便扔個一兩百萬不心痛的李璟捨不得了。
“有沒有不用交戰,就能拿下涿州的方案呢?”李璟用思忖許久,目光掃過衆人,然後徐徐開口問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