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寧朔縣後,大軍折向東南,三日而至栲栳城附近。
栲栳城,就是後世的志丹縣。此地位置緊要,處於延州北通夏州的捷徑附近,中唐以來就有諸軍,而且還不是藩鎮軍隊,而是神策軍——此時當然已沒有了,只有保塞軍千人。
栲栳城在宋代時乃宋、夏邊界,北宋在此置榷場,與西夏進行貿易,當時叫保安軍。
這個地方,邵大帥還是有點想法的,有心佔下來,但又不太好意思動手。蓋因此地不但把截通往夏州的要道,同時亦可通往橫山各藩部,自己若是在此駐軍,對橫山党項的控制力必定會進一步增強。
可惜了,以往有機會再說吧。
保塞軍節度使李孝昌親至栲栳城迎接,並送來了大批糧草。
“邵帥,東南邊敷政縣那邊某亦準備了一批糧草,應夠大軍所需了。”李孝昌亦步亦趨地跟在邵樹德身後,陪笑道。
“定難軍此番南下勤王,李帥亦有功,某定會稟明聖人。”邵樹德說道。
敷政縣在今延安西南一百多裡,今屬甘泉縣,此時爲延州轄縣,城臨洛水。從敷政縣再往東南,便是鄜州甘泉縣了,保大軍東方逵的地盤。李孝昌若想從延州前往敷政,除了走栲栳城繞路外,便只有翻山越嶺,橫穿党項人的地盤了。
所以說,朝廷將鄜坊丹延四州劃爲兩份是不太合理的,這四州本就爲一體。李孝昌、東方逵各據一半,搞得都很難受。
“邵帥,東方逵此人忘恩負義。昔年在某帳下爲將,出征討黃巢時,將四州之地相付,不意竟攀上了田令孜的關係,妄圖奪我基業。微大帥,某已是喪家之犬,幾無容身之地矣。”說到這裡,李孝昌氣憤難耐,似乎那東方逵真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一樣。
“討黃巢,李帥亦是出了大力的。並肩作戰之誼,某至今仍記得。”邵樹德笑道:“東方逵如今亦是朝廷節帥,若真是田令孜黨羽,自當討之,李帥勿憂也。”
“東方逵善掩飾,邵帥萬不能被其迷惑。若有召,某這邊整頓兵馬,與邵帥一同討之。”李孝昌勸道。
“李帥稍安勿躁。若問罪東方逵,還須得朝廷下旨。”邵樹德說道。
聽邵樹德這麼一說,李孝昌訥訥無言,有些不好意思。
“國事緊急,某這便率軍南下了,李帥自回延州吧。”
說罷,便回到了軍中,大軍繼續前行。
李孝昌在路旁等了很久,直到邵樹德中軍大旗已消失在遠方的山巒之間,這才翻身上馬,返回延州。
東方逵這廝,早晚找你算賬。
離開栲栳城後,往東南續走了數日,於九月二十三日當天午後抵達甘泉縣。至此,這條赫連勃勃時期所開的道路便算走完了,即俗稱“聖人道”的通往夏州的捷徑。
因爲前軍已經路過的原因,甘泉縣方面早就做好了一切準備,縣令帶着一干士紳出城數裡相迎,簡直比對上自家大帥還要恭敬。
靈武郡王的名聲,在鄜延四州確實比較好使!
邵樹德沒有在此停留的意思,只與甘泉縣諸人稍稍聊了幾句,吃了一頓便飯之後,便再度啓程南下,直往鄜州而去。
二十五日傍晚,抵達鄜州城外。路上接到多份軍報,基本都是天下各鎮的。
秦宗權的大軍還在四處流竄,攪得河南、荊南、淮南二十餘州不得安寧。
昭義軍發生內亂。洺州刺史馬爽因爲與軍府上層的矛盾造反,很快兵敗,逃亡魏州後被殺,不知道那邊的馬行生意還做不做得下去。孟方立,就只剩三州之地了,面對河東的巨大壓力,不知道能頂多久。
賣大餅出身的西川節帥陳敬瑄當上了三川及峽內諸州都指揮﹑制置等使。田令孜給自家兄弟這麼一個名號,所圖不小啊。陳敬瑄無甚本事,但手底下大將高仁厚爲他東征西討,先平定阡能之亂,後討伐不願回朝任職的東川節帥楊師立,將其擊破——高仁厚目前已接受東川節帥,暫時還對陳敬瑄表示恭順。
可憐楊師立,當初馬球比賽時技術差了點,被陳敬瑄先進球,沒去成西川,以至於如今落得個身死族滅的下場。
邵樹德看到陳敬瑄的這個新職務也是精神一振。若是朝廷許給自己這麼一個可管轄夏綏、朔方、天德、振武軍的官職,那可就太好了!陳敬瑄只能控制西川,東川暫時表面還算聽話,但山南西道的諸葛爽是絕對不會鳥他的。可自己不一樣啊,天德軍、振武軍如何抗拒自己?
不過此事還需謹慎。振武軍目前和自己聯盟,主要是爲了防李克用。可若自己想要吞併振武軍,人家多半就直接投向李克用了,然後東西夾擊拿下大同軍赫連鐸,此不智也,還是慎重一點好。
保大軍節度使東方逵還算乖順,在此準備了大量糧草,足夠大軍一月所需。
“邵帥,某在城內置了酒席。聞大帥喜美人劍舞,亦有絕色相侍。”
東方逵比李孝昌年輕一些,大概三十多歲的樣子。邵樹德知道他的位置並不是很穩固,李孝昌時刻想着奪回鄜坊二州,若不是實力不足,兼且害怕朝廷(定難軍)問罪的話,估計早就大舉南下了。
自己靠什麼活着,東方逵清楚得很,因此早早準備了糧草、酒宴、美姬,讓邵樹德很是滿意——這麼聽話,都不用訓斥了,以後好好做,不會讓李孝昌吞了你的。
“東方大帥客氣了。田令孜弄權,矇蔽聖人,某心中憂急如焚,恨不得插翅南下,立至長安,重振朝綱。酒宴,便算了吧。百姓升級艱難,豈可如此鋪張無度。”邵樹德拒絕了他的美意,說道。
“邵帥一番話,令某煞是羞愧。”東方逵肅然起敬道:“天下若多幾個邵帥這般的人物,國事又何至於此。”
邵樹德笑着搖了搖頭。這東方逵,與李孝昌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怪不得相愛相殺。同樣無恥,同樣膽小,成不了大事。也不知道在後世的歷史上,他的基業有沒有被人奪走,看他這水平,不像能保住的樣子。
鄜坊四州,都是自己嘴邊的肉。時機合適的話,隨時可以吃下。只不過目前礙於朝廷還在,不好下口罷了,後面總有機會的。尤其是延州那裡,李孝昌的手下與自己暗通款曲的可不少,當初打黃巢那會就開始了。說句裝逼的話,李孝昌能不能坐穩保塞軍節度使的位置,自己可一言而決,想必他自己亦隱約有所察覺。
二十七日,大軍抵達鄜州南面的夏太后城。此城之得名亦源於赫連勃勃,當初劉裕滅姚泓,遣其子義貞守長安。赫連勃勃聽聞後,立刻率大軍南下關中,留太后於此,築城以居。時移世易,如今的夏太后城,已經破敗不堪,保大軍在此築了一個小倉城,囤積軍糧柴草,此時已爲打前站的經略軍取走,充作軍需。
十月初三,大軍抵達坊州,於城西黃帝陵附近紮營。坊州官吏及杏城鎮將皆來拜見,並送了一些錢帛酒肉。
數年前南下勤王,可沒這些好事啊。鄜坊官將,何前倨而後恭也!
此時又接到軍報,王重榮不斷遣使往太原,給了許多好處,終於說動了李克用出兵幫他。
王重榮這廝確實聰明,他告訴李克用,李昌符、朱玫等人暗地裡投靠了朱全忠,想要對河東不利。李克用一聽就火了,決定率“蕃漢兵馬十五萬”西進關中,討伐李昌符等人。
邵樹德看到軍報時哈哈大笑,這真是一個比一個能吹牛。自己出兵三萬三,號稱十萬。李克用帶多少人,居然號稱十五萬?
王重榮乾脆也不要臉好了,“十萬河中大軍”。如此,河東、河中、定難三鎮出動了三十五萬人,田令孜還不嚇得立刻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