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西征大軍已經陸續開始班師了。
離開之前,邵某人對諸軍又進行了一番整編,主要是新收的外系兵馬天德軍與振武軍。
還是老辦法,從其餘各軍抽調人手,編入天德、振武二軍。這兩軍中換出來的人,打散後編入其餘各軍。
這次甚至就連義從軍都參與整編了,左廂三千步卒、右廂忠勇都騎卒,有戰功者提拔,進入天德軍、振武軍任職,算是對幾年來他們奮力拼殺的一種肯定了。
党項人,只要立功,亦可當衙軍軍官。
整編過程中,當然有人利益受損,也有人升官發財。但現實如此,誰讓你們是外系雜牌呢?不過整編完畢後,還有機會重新立下戰功,獲得升遷。
沒辦法,邵大帥只信任老部下,現在各軍的中上層,大部分出身“鐵林系”,剩下的要麼是大帥妻族,要麼是故交好友。
新來的還是先一點點獲取大帥信任再說吧,這年頭上位者首先要求的是不被底下人砍死。因此,除非你運氣好或者真的水平特別高,纔有可能像楊悅那樣一來就得授重任。
但楊將軍,可也是被雪藏過一段時間的,直到大帥解除了疑慮。
整編完成後,就是定誰來留守河渭的事情了。這是大事,容不得輕忽。
邵樹德也是找幕僚們商議了好久,然後又與諸將分別談了談,最後確定調經略軍南下,駐臨州理所狄道縣,防區從北面的長城堡一直到南邊的大來谷。
五泉縣西、廣武縣西南的軍事重地廣武樑,將調豐安軍來駐守。河州的平夷守捉城、鳳林關將由天德軍各分派兩千人駐守。
如此留守大軍1.55萬人(賬面上的,戰損尚未補充),會州那邊的新泉軍城還有四千新泉軍,可隨時馳援,差不多夠了。
河渭五州暫時不設州兵,不是不想,是沒人,也沒錢,只能先空着了。蕭遘來上任,朝廷大概會派兩千神策軍護送,就讓他們充當各州州兵吧。
拓跋部最近補充了不少人手,主要是俘獲的吐蕃丁口,部落人數突破了兩萬,又給他們發了不少牛羊馬駝及繳獲的器械。該部將南下岷州,至洮水流域放牧,作爲屏藩。
皋蘭縣東北那一片還在找礦,一旦找到,立刻就會開礦冶煉鑄錢。
河、臨、蘭三州,除少數跑掉的之外,還俘獲了約三萬吐蕃部衆。邵樹德已經下令,全數送往蘭州、會州交界那一片放牧,一俟找到礦,諸事準備完畢,就將部落壯丁蒐集起來,去礦山幹活,健婦與小孩負責放牧生產。
會州州兵負責督辦此事,若人手不足,新泉軍協助之。
臨州蕃部,因爲投降還算及時,允許他們在原牧區放牧、種地。整個河渭五州,如今大概有五六萬漢民、十餘萬蕃民,總共二十萬人上下,這是納入統治的。鄯州龍支縣的羌人蕃部,也算是內附了,未來將由河渭鎮幕府代管。
鄯州其餘蕃部,邵樹德見了他們一面,賜了些茶葉、錦袍。對他們,不用抱太多幻想,來的都是小部落,能象徵性繳納一點貢賦就已經不錯了,不可能像內附蕃部那樣徵稅的。
他們與定難軍的關係,大概就像北邊五部與李克用的關係一樣,勉強算是合作。
日後有暇、有錢、有人口了,還是得對鄯州動兵,到時候就讓這些人帶路,也能發揮一些作用。
岷、渭二州前後俘獲了不到三萬吐蕃人,以老弱婦孺爲主。這些人,部分配給南下的三千巢衆刑徒。從河南招募的蔡人新兵、民人,若願娶,亦可,總之是要編戶齊民,納入管理的。
編戶之民的價值,比內附蕃民高,而內附蕃民的價值,又比羈縻蕃民高,三者能提供的財貨,一級比一級低。
諸事整頓完畢之後,邵樹德又臨時去了下廣武縣(今永登縣東南),位於逆水(今莊浪河)河谷東側。
從這裡向北二百里,沿着河谷走,就是涼州的昌鬆縣。再往西北一百二十里,則是涼州理所姑臧縣。
自蘭州發兵北上攻涼州,倒是一條捷徑。前提是該地有支持大規模軍隊長期征戰的物質基礎,這就要看蕭遘的本事了。
涼州,作爲天寶年間河隴地區最富裕、人口最多的大郡,畜牧業又極其發達,對邵樹德還是很有吸引力的。只可惜,涼州是朝廷所設河西鎮的理所,目前有節度使,有鎮兵,雖然政令出了州城就不太好使了。
還是得找個機會,將涼州嗢末與河西党項一併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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綏州至夏州的大道上,一支人數龐大到驚人的隊伍正在前行。
人實在太多了,足足四萬,走在驛道上的話,可以把路全給你堵了。之前在河中就是如此,極大影響了當地的秩序。不知情的人還以爲乞活軍出動了呢,讓人啼笑皆非。
符存審騎在馬上,含笑看着無邊無際的隊伍。
對這些河陽、澤州百姓,他已經摸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方法。
每一百戶編爲一隊,設百戶長一人;每一千戶,設千戶長一人。總共編了七個千戶,一路走,一路讓這些百姓熟悉各自的隊伍,習慣遵從百戶的指令,互相幫助,堅持着走完全程。
其實最初的人數,不止編七個千戶的。但怎麼說呢,符存審、裴通盡力了,所有人都盡力了。
不像一般的乞活軍,走不動的人會被放棄。他們這支隊伍,在陽城、沁水兩縣劫掠所得的車馬,都用來讓走不動的人乘坐了。緩過來後繼續走路,騰出位置來讓其他老弱婦孺乘坐,如此輪換。
等到河中後,王重盈除了下令借糧外,也提供了部分休息場所及車馬。所以,大夥都盡力了,包括王重盈。
難民大軍分批渡河抵達綏州後,即便提前得到了消息,當地的官員依然十分吃驚。
他們按照大帥吩咐,將空出來的軍營讓給百姓們居住,同時調撥了一批今年剛收穫的秋糧,總計一萬五千斛,差不多夠所有人吃一個月。
這些百姓在綏州得到了足夠的休整。隨後又補充了部分車馬,繼續往夏州方向前行。
應該說,大夥是有怨言的。明明已經到了定難軍的地盤上了,怎麼還要走?但事已至此,還能怎麼辦?繼續走唄。好在經過充分的休息後——南山党項野利氏甚至贊助了一千頭牛羊給大夥補充體力——大部分人都恢復了,可以繼續前行。
符存審看得出來大夥的狀態還不錯。
小孩子們甚至還有精力在草地上打鬧嬉戲。若是在澤州、河中那會,哪會有這個體力來給你浪費?
本來都是要被孫儒吃掉的孩童啊!符存審用別人聽不見的聲音自語。
作爲一早就跟隨李罕之的老人,他當然清楚小孩、老人、女人在河南諸路牛鬼蛇神眼裡是什麼地位:殺掉後將肉切下來,用鹽醃好,作爲肉脯隨身帶着,充作軍糧。
他們的命運被人爲改變了,很好……
驛道兩側的風景也令初來乍到的人感到驚奇。
南邊是連綿不絕的橫山,北邊是廣闊無垠的草原,中間則是是蜿蜒流淌的無定河。河邊開闢了一塊塊農田,有農人在田間勞作。粟麥已收,還可以搶種一茬豆子。遇到收成不好的年景,興許就得靠這些豆子救命。
鄉間竟然沒有塢堡,百姓也不結寨自保!這一點,其實在抵達綏州城的時候就發現了。當時符存審以爲那裡是靈武郡王的起家之地,比較特殊,其他州縣未必如此。但這會已經進入夏州地界了,無定河沿河岸有大片農田,有許多的村子,竟然沒有塢堡!
符存審與王建及對視一眼,兩人都猜到了其中的原因:秩序安定,老百姓沒有被劫掠的風險,自然不需要結寨自保。再想想遍地塢堡的河南,兩人都嘆了口氣,不好比啊。
“家家戶戶都養牲畜,這日子,未必就過得差了啊。”王建及策馬去村子那邊兜了一圈,回來便說道:“村子都在無定河兩岸,遠離無定河的地方,空空蕩蕩,全是草場。某剛纔問了,民人也說不清楚那是誰的地,興許是官家的,但官家也不用,就留給百姓放牧了。忙完農活後,孩童都可以趕着一羣羊出去吃草。”
“不比河南河北種地的百姓差,興許活得更好。”符存審默默算了下,如果一戶人家一年拿五頭羊出來賣,那就能收兩緡錢,對很多中原的百姓而言,已經是一筆相當巨大的財富了。
符存審其實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人不能吃草,但羊可以,有大片渺無人煙的草場給你放羊,你就能把那些草變成肉和奶。
人少,地多,就這個好處。又種地又放牧,人皆言西北窮苦,但那是因爲有蕃人頻繁寇邊。如果蕃人不再寇邊了呢?他們的生活真的就那麼差嗎?至少在有水澆地、周圍也有大片草場的村子裡,生活是不差的。
就是不知道人多起來以後,他們還能不能繼續維持這種生活。
“某覺得楊師厚可能想差了。”王建及突然一笑,道:“他必是去汴州投朱全忠了。但去了那裡,先不說受不受重用,某覺得,他的日子未必有咱們在夏州過得舒坦呢。某喜歡喝酒吃肉,夏州酒多不多不清楚,但肉定是極多的。”
“不回河陽了嗎?”符存審瞟了他一眼,問道。
王建及略有些尷尬,惱羞成怒道:“難道你回?某若想走,剛纔便騎着馬走了。好歹是一塊出來的,當然不能拋下你等獨自走人,不仗義。”
我把你關起來的時候,你天天罵我不仗義。
符存審看着一望無際的草原,心道:“別的不談,有大河、橫山天險,鎮內百姓的生活也還算過得下去。靈武郡王只要不倒行逆施,惹得天怒人怨,至不濟,割據一方,保境安民還是做得到的。”
來夏州,或許真的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