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明元年十二月初六,在處理完婚後一攤子事情後,邵樹德帶着新婦折芳靄,二人同乘一輛車,踏上了返回綏州的道路。而數日之前,諸葛爽也終於接到了朝廷的旨意,令其從速南下,與朱玫分掌河東兵馬,征討黃巢。
果如邵、宋、陳三人分析的那樣,諸葛爽決定奉詔南下,同時任命諸葛仲方爲夏綏銀宥節度兵馬留後,領三千親軍留守夏州,鐵林軍則跟着大帥一起走。
而在邵樹德的建議下,諸葛爽同意上奏朝廷,請宥州刺史拓跋思恭帶党項蕃部兵馬萬人一同南下,如今就看拓跋思恭接不接招了。
“娘子,這便是綏州城了。”龍泉縣外,邵樹德指着那座四周皆是山崖的城池,介紹道。
“這便是郎君的基業了嗎?”古人是很難出遠門的,女子更是幾乎不可能。折芳靄長這麼大,也就一直在新秦縣生活。這次與邵樹德大婚,路過了銀州,在夏州住了一段時日,今天又到了綏州,正充滿着新鮮感。
“綏州太小,今後定然封妻廕子。”男人天性,愛在女人面前發豪言壯語,邵樹德也不例外:“今後娘子當個公卿貴婦亦不無可能。”
折芳靄但笑不語。
綏州城如今充滿着戰爭來臨的緊張感。以前經常可見的武夫盡數回營,糧、豆、草料、柴禾價格旬日間漲了三次。新來的鄜坊工匠開了十餘間鋪子,日夜不停地趕製各種軍用器械,生意好得不得了。
綏州還是太落後了。爲了吸引外鎮匠人,不得不允許甚至資助他們自開店鋪,然後鐵林軍花錢帛採購。在別的方鎮,節帥都有自己的匠營或官辦工坊,匠人屬於拿工資的打工者,這樣的話購置成本較低。綏州只能允許這些人自辦店鋪了,軍方擇優採購,花費稍多,但質量還行,產量也高一些,只能說各有優劣。
“將軍、夫人。”州衙前一堆官員、將領行禮。
雖說古人心智成熟,十二三歲就可當家,但面對如此場面,折芳靄還是有些緊張。不過到底是大家族出身,勉強鎮定住後,一一回禮,道:“諸位爲妾之夫君殫精竭慮,勞苦功高,妾拜謝諸位。今後尚需同舟共濟,共享富貴。”
宋樂、陳誠二人對視一眼,頗覺滿意。大面上過得去,這便行了,主公的心思也能更多地放在軍略上。
“把諸將召來。”在州衙坐定後,邵樹德直接下令。
很快,副使李延齡、都虞候盧懷忠、遊奕使朱叔宗、四營副將、親兵副將、州兵將領及陳誠、郭黁兩位文職武官紛至沓來,一共十餘人,將不大的廳房擠得滿滿當當。
“過些時日,諸葛大帥要來綏州,檢閱諸營軍士。”看着在自己面前畢恭畢敬的大小將官,邵樹德心理可不敢放鬆:“近日會發放一筆賞賜,以安衆軍之心。檢閱那日,都給我緊起來,咱們鐵林軍是精銳之師,可不能讓人小瞧了。”
“謹遵軍使之命。”諸將紛紛答道。
“都下去整頓部伍。懶散了這麼些日子,好收收心了。李延齡留下,某有話說。”邵樹德吩咐道。
“李副使,錢糧夠支撐到幾時?”諸將散去後,邵樹德問道。
“現鐵林軍將士三日一操,消耗頗大,大概只能支撐到明年春播那會。按照往日規矩,朝廷的糧餉會在開春時運抵夏州,夏日發放至各軍,不過明年應是沒這筆糧餉了。”李延齡中規中矩地答道。
“夠了。”邵樹德一揮手,道:“今日之賞賜,人給兩緡錢、兩匹絹、兩斛粟。到出征前,再加倍發放,應是夠用了,來年去關中就食。賬目要對軍士們宣讀清楚了,大夥知道賬上還有多少東西,將官也沒有喝兵血,就不容易胡思亂想,被人煽動。”
其實,因爲很快就要出征,鐵林軍的錢糧是有不少餘裕的,本可以用於地方建設。但邵樹德真心不敢,一旦挪用了大頭兵的錢,搞不好要被殺全家。
十二月二十,巢軍前鋒抵達潼關,旌旗漫山遍野,無邊無際。張承範兩千餘衆守關,齊克讓部萬人在關外下寨。軍士無糧,飢疲交加,後方又無援兵,巢軍遂進攻,一日而下。
制置關塞糧料使王師會自殺,勾當寨柵使趙珂不知所蹤,把截潼關制置使張承範換上便服後逃跑,至野狐泉,遇兩千援軍,泣道:“汝來晚矣。”援軍原地潰散。
適逢來自河北博野及關中鳳翔的援軍屯於渭橋,又冷又餓,見田令孜新募的由長安市人組成的新軍身穿皮裘,軍有餘糧。於是大怒,劫掠了這支新軍部隊,然後派人向東聯繫黃巢,欲爲先導。
在這樣一種風雨飄搖的局勢下,夏綏銀宥節度使諸葛爽帶着三百親兵,趕到了綏州,邵樹德親率大小官員出城數裡迎接。在城中住了一晚後,第二日便檢閱鐵林軍及州兵五千餘衆。
“大帥,此番討賊,邵某願爲先導,方不負大帥厚恩。”綏州城頭,邵樹德單膝跪下,大聲說道。
“樹德何如此耶?”諸葛爽親自將邵樹德攙扶起來,溫言道:“河東驕兵悍將,尚需鐵林軍制之,焉能用作先鋒浪戰?”
“大帥如此厚愛,某感激涕零。鐵林軍便是大帥之膽,大帥但有所命,無不從。”
“有此言,某放心矣。”諸葛爽哈哈大笑,道:“樹德新娶,便要出征,委實過意不去啊。然王命難違,此番南下,可共取富貴。”
二人接下來又是一番談笑。城下李延齡已經在發放賞賜,諸軍歡聲雷動,紛紛高呼“邵軍使萬勝”,聲浪之高,諸葛爽諸人聽了也爲之變色。
回城之後,自然是飲宴一番。其間觥籌交錯,賓主盡歡。
二十二日,離大軍出發還有三日,忽有數百騎從北面而來,領頭之人名叫折嗣裕,自稱奉折宗本之命,前來助妹婿一臂之力。邵樹德大喜,如今正缺騎兵,折嗣裕就帶了四百餘人過來,皆弓馬嫺熟之輩,自己這個媳婦真是娶對了!
沒說的,再開一宴!
諸葛爽聞有騎卒來助,也十分高興。這行軍打仗,騎兵少的話,那可真是被人欺負到死了。人家可以調動大量弓馬嫺熟之輩,拉網圍捕你的斥候,不斷擠壓他們的活動空間。複雜地形還好說,還有得藏,可若是河南河北那種一馬平川的地形,你就算不變成瞎子,得到的戰場訊息也會大大減少,那就太被動了。
邵樹德從軍也七年多了,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後世宋人北伐幽州,軍不可謂不精銳,但就是掌握不住契丹騎兵的動向,不是被人抄截了糧道,就是被人摸到附近而不知。是大宋將帥不知兵嗎?非也。斥候不如人家精銳,騎兵不如人家精銳,先天劣勢。金國伐宋一個道理,宋軍變成了瞎子,人家卻開了全知地圖,以逸待勞,圍點打援,你還怎麼搞?
此番討黃巢,就是不知道人家的騎兵厲不厲害了,應該還是可以的。河南、河北諸方鎮,都養了大量戰馬,悉心呵護自己的騎兵,倚爲精銳,戰鬥力應是不差。折嗣裕帶來了四百多騎,唉,還是少了,今後得想辦法擴充。
十二月二十五,巢軍前鋒逼近長安,潰散唐軍涌入城內劫掠。皇帝只帶了四位皇子和嬪妃數人,在五百神策軍士兵的護送下倉皇出逃,百官不知其去向。長安市民見聖人出逃,軍士潰散,紛紛涌入府庫盜取財貨,百官或就地躲藏,或當場出逃,總之一片紛亂。
而也就是在這一天,鐵林軍全軍離開了綏州,沿着無定河谷向南進發,然後又折向西南,三日後抵達綏德縣(今清澗縣北三十里)。該縣在吐延水(今清澗河)北,附近駐有一營州兵。邵樹德將其將官喚來,仔細叮囑了一番,令其嚴防党項。
大軍繼續前行,兩日後抵達延川縣北境,正式進入延州地界。
鐵林軍這個行軍速度其實是比較快的。夾雜了大量車馬、役畜,還有四千軍士,五天時間就走了一百五十里,其中有一些路段甚至還是不太好走的山間峽谷路。邵樹德自覺水平比以前高了不少,現在帶着幾千人馬行軍,可謂駕輕就熟,底下人經過隨軍學堂的輪番學習,也得了不少感悟,並將其用於實踐之中。
事實證明,世上本沒有笨人,只要肯學習,肯鑽研,就能進步。生而知之者畢竟是少數,大多數人還要腳踏實地。
“大帥、軍使,前方有一隊遊騎,應是鄜坊節帥李孝昌的人馬,詢問我軍何來,又往何去。”午時,衆軍正在休息,補充食水,遊奕使朱叔宗帶着數騎過來彙報。
“勿要多做糾纏,就說我軍奉旨勤王,借道前往長安,今夜要在城中宿營。”坐在馬紮上的諸葛爽說道:“樹德,已是除夕,便讓軍士們在延川休息數日?”
“謹遵大帥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