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寧四年八月十五,宋州的戰事陡然激烈了起來。
鐵林軍左廂兵馬使郭琪率部攻拔下邑縣,破城之後,因爲痛感敵人抵抗帶來的損失,屠縣令、縣尉以下數十人,並其家人、黨羽數百戶流放洮州。
八月十六,右廂兵馬使甄詡率部連攻三日,不計傷亡,克復楚丘縣,流放三百餘戶至洮州。
見他們動作如此酷烈,寧陵、虞城二縣將徵集的土團鄉夫遣散,開城投降。
都遊奕使徐浩率騎軍進至寧陵,在襄邑東衝散樑將王檀,殺傷千餘人。
折宗本領威勝軍主力團團圍困襄邑,展開進攻。
宋州徹底淪陷,僅剩的襄邑縣也成了軍事據點,失去了經濟上的意義。
“不打不知道,一打嚇一跳。”鐵林軍副使野利遇略這幾天壓力很大,大王把“禁軍頭牌”交給他,可不敢玩廢了。
鐵林軍當年不過萬人,不斷抽調精兵強將至其餘各部,充當骨幹老兵及下層軍官,提高夏王對其他部隊的掌控力。但對鐵林軍自身而言,不是什麼好事,他們只能不斷補入新兵完全編制。還好這個過程比較緩慢,給了部隊以老帶新的時間,影響不至於太大。
再後來,一次性招募申、光、壽一萬新兵組建右廂,這就玩得有點大了。操訓至今,不過兩年半的時間,與樑人的天武八軍差相彷彿,至於誰能打,不好說,可能鐵林軍會佔一點士氣上的便宜。
真正給部隊戰鬥力帶來提升的是汝州整訓,精挑細選了四千名降兵精壯,打散後編入各營,這是真真切切地帶來了提升。
鐵林軍平時訓練挺像模像樣的,野利遇略也抓得很緊。但真正上陣的時候,總感覺差點意思,低於他的預期。
說白了,打仗打得少了,就得多見見血。這次全軍拉去濮州行營,短時間內估計回不來了,連番大戰是難免的,希望能夠得到很好的淬鍊,別把這塊牌子給丟了。武威軍、天雄軍可很不服氣鐵林軍的老大身份呢!
“粟麥入倉之後,就在宋州徵集夫子。”李唐賓坐在州衙內,身邊圍了一圈將校。
許州大戰結束之後,兩個多月的時間內,夏軍連番出擊,拿下了亳、宋、宿三州二十縣,掌控一百三四十萬人口。潁、蔡二州十四縣也經過了一番清洗,三四十萬人口入帳,控制得比較平穩了。
但總體而言,河南人口、經濟損失太嚴重了,急需休養生息。
八月麥熟之後,李唐賓會抓緊有利時機,展開新一輪攻勢,突入濮州。
“都頭欲攻何處?”廳子都指揮使張歸厚問道。
他面色不錯,對夏王也死心塌地,不做他想了,這都是朱全忠之功。
“九月之時,左右武威軍會東進,歸哪個行營暫不好說。”李唐賓說道:“或會隸於濮州行營,屆時兵力會寬鬆許多。我意已決,先打單州。此地連曹、鄆、兗、徐諸敵州,爲之關鍵,得之可爲今後進取東邊三鎮提供便利。”
現在形勢越來越清楚了。
根據剛剛收到的消息,青州騎軍數千人已至兗州,後續可能還會有大隊人馬開來。
朱威三萬兵、朱瑾三萬兵、王師範五萬兵、朱珍四萬兵、張廷範一萬兵,朱全忠大概還有七萬人,楊行密北上徐州的人馬外加濠、泗駐軍約三萬衆,考慮到隱隱有敵意的魏博八萬武夫大爺,總共就是三十四萬人馬了。
這都是各藩鎮的衙軍或外鎮軍,富有戰鬥力的,雖然其中水分很大,新兵不少,但光看數量確實讓人驚歎。
從他們掌握的人口、地盤、錢糧數量上來說,已經遠遠超過朱全忠鼎盛時期。唯一的好處就是這些力量沒有被整合在一個集團手中,不然就是一個遠超樑軍的怪物。
幸虧把李克用手下那十五萬常年血戰廝殺的精兵給攔住了,不然這天下也太難打了,沒人肯投降,哪怕手裡就一個兵也想着東山再起。
“宿州南、東、北三面皆淮人,楊行密此人的首要目標定然還是宿州。”李唐賓說道:“這人野心極大,聽聞最近還在與鄂州杜洪相攻,丁會至安州之後,方纔有所收斂。”
丁會率兩萬衆一路進至安州城下,淮人調兵來援,被擊敗,死傷兩千餘人。圍點打援,首戰告捷,丁會的佑國軍還是有戰鬥力的。
“如果封將軍打得不順,咱們可以自單州南下攻徐州,減輕其壓力。”李唐賓說道:“如果打得順手,那咱們就攻曹單,逼迫朱珍表態。”
衆人紛紛點頭。
敵軍勢大,但心不齊,各懷鬼胎,各有謀算,這就給了他們各個擊破的機會。
朱珍未必是敵人,但先得讓他表了態才行。如果硬頂着不說話,那就打殺了了事。
“攻佔單州還有一個好處。”李唐賓說道:“威脅鄆、兗,濮州之圍自解。”
濮州被圍攻許久,中間也有人破圍而出,傳遞消息。
城池尚算堅固,但糧草不夠。飛龍軍甚至已經早早就宰殺了大量騾馬,以減少糧食消耗。城內其他人都罷了,邵倫、賀瑰、杜光乂等人,死就死了,李唐賓不在乎。但樑漢顒若出什麼事,讓大王的女兒成了寡婦,李唐賓可沒這個膽子。
“返回河中休整的各部,九月中也要出征了。屆時會投入鄭州戰場,來自汴州的側翼威脅不足爲慮。”李唐賓又道:“朱全忠兵最多,但被看得最死,他翻不起大浪。”
鄭州方向,天德軍得到增援之後,大舉進攻。
八月初在萬勝鎮被朱友裕擊敗,損兵千餘。八月初九在中牟縣擊敗樑將朱友文,趁勢攻至八角鎮,爲朱全忠擊退。
在滑州方向,鎮國軍猛攻陽武,克之。隨後進攻酸棗縣,攻城七日不克,樑將華溫琪率軍來援,鎮國軍退保陽武。
忠武軍、堅銳軍繼續圍攻尉氏,朱友倫率軍來援,爲鐵騎軍大破,損兵三千餘人。
天德、鎮國、忠武、堅銳、鐵騎五軍,尚有三萬多步騎,樑人還有約七萬衙軍,加上鄉勇,十幾萬兵馬,一時很難吃下,但樑人四處出擊,拼了命要打破對他們的擠壓、封鎖,卻始終處於拉鋸狀態,未能竟功。再僵持下去,隨着錢糧物資的消耗,肯定會越來越困難。
根據天德軍使蔡松陽的說法,朱全忠現在重點保滑州了。宋州那地方,他保不住,也不想保了。
這個戰略選擇,其實很容易理解,溝通魏博。
另外,馬上就是八月下旬了,許州行營會展開大規模的“秋收攻勢”,即以搶割地裡的糧食爲主。即便搶不成,也要讓樑軍沒法舒舒服服收割,或許還能趁機殲滅一些樑軍部隊。
“明白了方略,就各自回去整備器械,操練部伍。”李唐賓下令道:“先將軍糧籌措完畢,這個最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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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州的夜晚,殺聲震天。
樑漢顒親率兩千軍士出城,血戰小半個時辰,終於將賊兵擊退,把賀瑰救了回來。
“若無樑將軍拼死相救,瑰幾死矣。”退回甕城後,幾乎脫力的賀瑰拉着樑漢顒的手,差點就哭出來。
“賀將軍何出此言。”樑漢顒嘆道:“上月出城廝殺,我負傷墜馬,還是賀將軍把我揹回來的。都是自家兄弟,無需多言。”
賀瑰點了點頭,兩人互相攙扶着進了城。
邵倫在城頭巡視,杜光乂上前迎接。
“方纔我看到那幫沙磧賊子了。”樑漢顒突然說道。
杜光乂一驚,追問道:“拓跋仁福不是在青州當衙將嗎?”
樑漢顒點了點頭,道:“青州兵來了,定是王師範已答應出兵。這下鄆、兗、青三鎮聯合起來了。”
賀瑰的臉色不是很好。
朱瑾、朱威二人聯兵五萬,還在濮州四處抓丁,驅使他們攻城送死。有時候僅僅爲了消耗守軍箭矢,就能驅趕數千壯丁健婦攻城。這次即便能夠解圍,濮州也剩不下多少人了。鼎盛時期四十餘萬人口的大郡,破敗至此,夫復何言。
“他們怎麼敢的?”杜光乂皺眉道:“昨日拷訊鄆人軍校,不是說大王在河南勢如破竹,已經在收取宋州諸縣了麼?這幫人就不害怕麼?”
“害怕又有何用?當年朱全忠氣勢也很盛,不還是照打不誤?”賀瑰說道:“不過,我倒是覺得朱瑾、朱威可能要解圍而去了。”
“不錯。”樑漢顒贊同賀瑰的看法,道:“賊人以利相合,最後定然以利相去。若夏王雄師直撲兗州,朱瑾第一個就要退兵。朱威孤掌難鳴,定然也會遁走。至於王師範,呵呵,朱瑾、朱威都不賣力,憑什麼他來強自出頭?一盤散沙的傢伙,破之必矣。”
“若僅有三五萬兵馬而來,怕是還不夠。”賀瑰又道:“最好能有十萬之衆。”
濮州城內外,目前尚有將近九千守軍,其中飛龍軍右廂六千餘人、濮州兵不足兩千、鄆州兵千人。李唐賓若僅帶三四萬人,真的不夠,因爲沒有考慮到王師範的加入。
“放心,大王有三十萬兵馬。夏秋二糧收完後,又可徵發夫子、鄉勇,軍饋也足,調十萬大軍而來並無困難。如果全取宋、單二州,打通了到濮州的路,過來也很快的。”樑漢顒說道:“我等苦盡甘來,就在九月。”
聽樑漢顒這麼一說,賀瑰、杜光乂也大爲振奮。再看不到希望的話,怕是要被軍士們借腦袋了。鄆、兗、青三鎮,最好能一戰掃滅其主力,如此一來,只需花數月時間,就能從容收取空虛的州縣了。
勝利,或許已經爲時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