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西面的消息陸續傳來。
進長安那夜,朔方軍主將唐弘夫戰死,進城的五千人亦全數被殺,巢軍竟是一個俘虜都沒要。涇原節度使程宗楚被軍士們裹挾着入城,因爲不情不願,多少做了些準備,其本人得以倖免,入城的六千多軍士死者十之**。
程宗楚逃出來後,不管城外未及入城的涇原軍士,直接往興平方向逃竄。巢軍追殺出來,涇原軍猝不及防,死兩千人,餘衆潰散。
義武軍王處存部是在前往長安的路上聽到這個消息的。彼時軍士們正催促着節帥快點趕路,興高采烈。王處存告知衆軍此乃黃巢之計,沒人肯聽,一個勁地要去長安劫掠。還好,他們路遠,沒趕得及。半路聽到消息後軍士們才冷靜了下來,然後擁着王處存逃回了西渭橋。
此戰,巢軍斬首一萬三千餘級,京西數鎮兵馬盡皆喪膽,短時間內難以大戰。
第二日,巢軍大舉出動,向西、東、北三個方向追擊。
西路跑得較快,鄭畋、程宗楚、王處存三人狼狽撤回鳳翔府。東路王重榮比較倒黴,他聽聞諸軍入長安,急忙揮師西進,半路遇到追殺過來的巢軍,戰不利。幸好代州刺史朱玫趕到,幫他穩住了陣腳,然後雙雙閃人。
朱玫向北繞道,據說要去找鄭畋。他已被任命爲邠寧節度副使、通塞鎮將,王重榮則一口氣跑回了河中,恰好遇到過境的昭義軍,節帥高潯得知戰況後,暫時留在了河中府觀望。
聲勢浩大的諸鎮進薄長安之役,竟以這樣一種讓人瞠目結舌的方式結束了。
鐵林軍在高陵南原大破追兵張言所部後,近日一直屯兵富平。巢軍倒也沒有追來,想來他們也沒那個實力吃掉官軍,當然官軍也拿數量高達十餘萬的巢軍沒辦法。
沒辦法,那就僵着唄,邵樹德有自己的事情要幹。
“李延齡,五千巢軍降兵,你認爲何人可以押回綏州?強全勝已經回去了,如果此番順利完成,某決定給他升副將。下一批,派何人爲宜?”富平縣郊外的莊子裡,邵樹德問道。
“讓李仁軍去吧。”李延齡回道:“五千巢衆,無糧無械,有五百輔兵看守足夠了。”
邵樹德點了點頭。李仁軍是振武軍中城十將出身,純純的武夫一個,帶着器械齊全的五百輔兵,押運俘虜確實不成問題。再加上這次募集到的七百餘戶關中百姓和三萬餘斛軍糧,只要鄜坊軍不劫掠,順利送回不是什麼問題。
“就讓李仁軍來辦這事吧。”邵樹德同意道:“巢軍降兵,算上四月回去的那批,總有六千三百餘人了,讓他們爲軍屬農場種地。不會不要緊,學,棍棒之下,總能學會的。原本軍屬農場的那五百州兵,可以不用幹活了,發給武器,恢復訓練,充作看守。宋別駕那邊如果有需要,可以讓降兵去幫着開河。路上也給那些降兵說清楚了,幹滿兩年活,就給他們編戶,可以租種軍士們的田地,如果攢下錢了,也可以向州縣購買田地自己種,總之要給他們一個盼頭,不能往死裡壓榨了。”
“軍使英明。”李延齡讚道。
“少給我來這套。”邵樹德搖了搖頭:“目前這點糧食怕是不太夠,走之前還得籌集五六千斛。唉,原本挺富裕的糧食,被這麼一弄,居然堅持不了幾個月了。”
“軍使,還是得多籌糧。下個月,本鎮還有衙軍要過來。”李延齡提醒道。
“這——某幾乎忘了這事。”邵樹德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道:“關中糧食一年兩熟,本是富庶之地,而今戰亂不休,不知多少莊稼撂荒了,籌集糧草卻也不是易事。”
李延齡說的衙軍,指的就是諸葛爽去年創立的夏綏衙軍左右兩廂,共六千人,周融、令狐敬二人領之。他們要南下,還是諸葛爽下達的命令,原因也很簡單,養不活了,不得不出來就食。
至於由三千洛陽軍士組成的親軍,則仍然由諸葛仲方領着,屯於夏州。諸葛大帥做事是很老道的,在朝廷沒正式下達移鎮的命令之前,他就會留着一手,不把自己的後路徹底堵死。
六千夏綏衙軍南下後的糧食、賞賜問題,諸葛爽早就暗示過邵樹德了,由他想辦法解決。每想到此事,邵樹德就很頭疼。鐵林軍的人數一再膨脹,目前有100親兵、2500營兵、1000陷陣營、400雜兵、800騎兵,外加3000輔兵,總共7800人。
這還不算已經走的和即將走的各500輔兵,算上的話就是8800人。再加上邵樹德正在招募騎卒,打算將朱叔宗、折嗣裕二人的部屬擴充到千人,那就是九千大軍了,委實驚人。
昨天晚上,邵樹德與諸將仔細討論了一番,最後決定暫時停止擴軍,先把手頭這九千人理清楚,練好!兵貴精不貴多,要想減少糧食消耗,就得走精兵路線。京兆府北面這些州縣的負擔本來就很重了,再給他們整幾千武夫,那簡直要命了。
送走了巢軍降衆和募集到的數百民戶後,鐵林軍繼續在富平練兵。周邊州縣的官員、士紳三天兩頭過來會面,諸葛爽不出面,每次都是由邵樹德和他們交涉,讓他們不要荒廢了農業生產,盡一切可能確保糧食供應。
南邊長安一帶現在也消停了。巢衆給黃巢上尊號“承天應運啓聖睿文宣武皇帝”,黃巢欣然應之,沐猴而冠,整天不知道在折騰個什麼勁。
對了,他們的糧食也快消耗完了,聽說最近四處派兵,搶佔州縣,搜刮糧草。爲此,還與佔着京兆府西邊部分州縣的官軍打了一仗,不利而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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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進入七月。
鐵林軍隨營學堂內,一衆將領正在進行着例行學習。
“長安以北,巢軍已佔涇陽,對三原虎視眈眈,不過暫時還沒敢進軍。”作爲鐵林軍系統內受過最完整軍事教育的人,朱叔宗當仁不讓充當起了教習,只聽他繼續說道:“某以爲,巢軍的主要防備方向還是西面。”
“王師次第彙集鳳翔府。鄭都統轄下兵馬幾達六萬五千之衆,三川節帥亦在竭盡全力供給糧草、錢帛。黃巢若有見識,當知鳳翔大軍隨時可東進,必重兵以備。”
“東面行營,河中王重榮擁兵三萬,昭義高潯有兵五千,河東、河北亦有兵馬來助,皆能征善戰之強軍,巢軍不可不備。”
“南邊興元府方向,蜀兵不下兩萬,黃巢焉能不備之?”
“如此算來,巢軍能用於北面行營方向的,最多不過兩萬。夏綏軍、鄜坊軍合衆一萬八千有餘,下月衙軍六千抵達後,便有兩萬四千之衆,自保綽綽有餘,甚至有餘力進取。”
朱叔宗說的這些東西,也是諸將一起討論得出的結論,今天講給隊正以上軍官聽,是爲了培養他們的大局觀。沒有大局觀,做不了高級將領,鐵林軍要培養自己的人才,就必須提高基層軍官的業務水平。
其實現在朝廷對付黃巢的戰略也已經很明瞭了,那就是逐步擠壓、消耗,削弱其實力。待更多兵力彙集之後,再四面合圍,以雷霆萬鈞之勢發起決戰,徹底消滅這股勢力。
邵樹德覺得這個策略不算壞吧。
京兆府不過二十餘州縣,不到一百五十萬的人口,如今處在巢軍控制範圍內的不過十三四縣罷了,養長安城那麼多賊衆是很吃力的。巢軍現在不思進取,還在勉強維持,等到真堅持不住向外擴張的時候,軍隊還有沒有現在能打可就很難說了——最近半年的大戰,可是讓黃巢消耗了不少精銳,尤其是龍尾坡之戰,被斬首兩萬多級,死的可都是精兵。
“某以爲,朝廷近日定然會下旨,令各軍再度進逼長安,令賊衆無所掠,坐困愁城。”朱叔宗說道:“北面行營亦需做好準備,南下攻取涇陽,進逼高陵、櫟陽等縣,當是鄭都統交予我等之重任。”
朱叔宗說完後,衆人議論紛紛。
邵樹德咳嗽了一聲,院場上頓時靜得一根針掉下來都能聽見。
“某補充兩句。”看着或坐或站着的百餘名軍官(分成兩批輪換聽課),道:“北面行營大軍若南下,須記住一點,不以一城一地爲得失,而以殺傷賊軍爲重。最優之事,莫過於野戰擊敗賊軍,俘殺賊將,斬其骨幹。只要賊軍勢微,這些州縣還不是任憑我等取之?勞師動衆,攻敵重兵守禦之堅城,這種事某不做,爾等可明瞭?”
“明白了!”“某知矣。”“遵將軍令。”
“明白了就回去練兵。異日有戰,若是哪營哪隊作戰不利,本將可是要殺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