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塵手裡把玩着那隻先前用來割破衣角的小匕首,只見那匕首上下翻飛、在他手中玩出種種複雜的花樣,讓我聯想起電視劇曾經看過的西部牛仔玩□□的場景來。我定了定神,臉上露出難掩的歡喜之情,道:“你怎麼回來了?”
“什麼回來了?我本來就沒走。”弄塵笑着伸出食指戳我額頭。“我進門時瞧見有個灰影掠進了彭立人的屋子,當然是跟着在旁邊偷聽啦。話說這隻鬼的功夫也真好,還沒偷聽多久,就給他發現了--別那麼看我,不是我被發現了,是你被發現了。你這麼笨,我只好假裝我纔是那個偷聽的,引那隻惡鬼出洞。”
我一聽這話嚇了一跳,暗忖:“這麼說我早就被那人發現了。是了,我當時只駭得六神無主,必然是泄了氣息。”又想若非弄塵打掩護,可真是大事不妙。
弄塵見我臉色陰晴不定,給了我一個爆慄道:“還不快走。”說罷徑自往鬼窟中去了,揶揄道:“那愛發呆的性子真是改不了,也不知道腦子裡想的都是些什麼。”
眼下不用一個人獨闖鬼窟救人,我自然膽子也大了起來,屁顛屁顛跟在弄塵身後進去了。一進山洞,外面本就微弱的月光頓時被隔開了來,洞內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弄塵在懷中翻找火摺子,被我一把攔住:“先別急。”我閉上眼睛,努力捉摸着這洞內的生靈氣息。片刻心中一動,有了!
“爲什麼不點火?”弄塵伸手握住我手腕。一入這洞穴之中,須得時時警惕,一旦分散,恐怕凶多吉少。我並不掙扎,只是越過他道:“你若點火,恐怕就驚了我的朋友。”
弄塵便不言語,這時洞穴中有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我伸出未被弄塵握住的右手,但覺手掌一沉,已有東西落在手上。弄塵道:“什麼東西?”我道:“自然是我的朋友來了;此間秘密可說不得。你只管相信跟着我這位朋友走,定然無錯。”弄塵笑道:“綰綰,我與你相處時間越長,便越來越看你不透。”說完這句就不做聲了,也不再細問。
這般往前走了一段,我忽然問:“你我相識不過短短几天,你爲什麼這麼相信我?”
弄塵沉默半晌,握着我手腕的手忽然一緊,復又鬆開:“非也,非也。綰綰與在下的淵源,可不是一兩天的事了。”語氣雖輕鬆,卻隱隱含着失落。
我的心被弄塵話語裡的失落狠狠地揪了一下,從前初見弄塵時的那絲熟悉感又重新涌上心頭。這時我手上的“朋友”忽然唧唧叫了一聲,我收起雜亂的思緒,道:“到了,可以點火了。”
只聽嗤的一聲輕響,火摺子的微弱光亮中映出弄塵清俊的臉龐,他看清我手上的物事後“啊”了一聲,道:“蝙蝠?”
我右手上站立的正是一隻蝙蝠。驟然有光亮,那蝙蝠十分不適應,拍拍翅膀飛走了。我道:“這下你知道我爲什麼叫你別點火了罷。”弄塵只饒有興趣的盯着我看:“方纔我見你來時身邊就跟着只白色猛獸,現在又能用蝙蝠指路,真是叫我大開眼界。”
我聳聳肩膀,卻不敢分神回答,心中默默記誦那蝙蝠教給我的機關開闔之法。只見我們現在正站在一個拱頂大廳裡,周圍有好幾扇石門,來時通道中最先穿過的那一扇門戶大開,還留有兩個淺淺手印,想來是進來的人以內力震開時留下的痕跡。
我在這石門中挑出一個慢慢摸索,這時弄塵跟了上來,問道:“是這扇嗎?”我點了點頭,弄塵又道:“你讓開。”
我一頭霧水地站在一邊,弄塵側身擋在我前面,雙手運起真力,頓時衣袖鼓脹起來--這時他口中輕喝一聲,輕描淡寫的舉手一推,我不禁目瞪口呆--那看上去重逾千斤的石門,竟然被他這股怪力硬生生地、極爲緩慢地推出了一條剛夠一人通過的縫隙來。我結結巴巴道:“你你你難道是妖怪不成?”
弄塵瀟灑地一拂衣袖道:“非也,非也!在下不是妖怪,是神仙,這叫天生神力!”
驚訝歸驚訝,只是無論如何也得先把朱七七救出來不可。當下便帶着弄塵在這曲折陰森的長廊中七拐八彎的繞行,挑選可通過的岔路。走着走着忽然聽到前方隱隱有了人聲,心下不由得一喜,連忙加快腳步。剛剛轉過一個彎,便聽見一聲尖利的冷笑,隨後是一個嘶啞的聲音絮絮說道:“算你聰明。這一手又是花梗仙的拿手好戲,這珠寶外殼乃是他秘方所制,其中滿貯毒汁,無論是誰,一觸即死……嘿嘿,但你也莫要得意,花梗仙素來心靈手巧,你縱能識破他這一手,他還不知有多少花樣在等着你哩。我看你不如快些放開我,他瞧我的面子,只怕還可放過你們。”
花梗仙?一聽這個名字,我頓時想起了花蕊仙,記得這花蕊仙原本是窩藏在朱家給朱七七當貼身保鏢的,而且…我恍惚中又覺得漏掉了一個十分重要的線索,但偏偏又想不起來。
這時弄塵忽然清清朗朗地笑了起來:“沈浪,是你麼?”
那邊的談話聲頓了下來,沈浪和朱七七的聲音同時響起:“弄塵?是我。”“塵哥哥!?”
兩者的聲音都包含了一絲喜意,只是後者的聲音是狂喜中帶着不可抑制的顫抖。
弄塵大步走了過去,朱七七一把抱住他,喃喃道:“你沒事!你沒事!”絕美的臉頰上暈起了點點紅霞,盈盈的眼波中有喜有嗔,只怕是石頭人見了也會心動。她踮起腳尖,輕輕摩擦弄塵的脖頸。弄塵也不推開她,只是站在原地,兩手垂在身側,一雙眼睛到處亂掃,並不去看朱七七的樣子。
我不由得滿面通紅地乾咳了一聲,好歹我也不是空氣,就這麼當着我的面上演激情戲,未免有些不妥。沈浪卻似完全看不到他倆的樣子一般,脣角依然掛着笑容,看着我道:“你來了。”那語氣彷彿是早已知道我要來似的,一絲驚訝也無。
我方纔心中編排了一串的話想擠兌沈浪,此刻見了真人,倒是一句也想不起來了,只好說了一句:“我來了。”便訥訥地再也說不出第二句,心下有種錯覺,彷彿我心裡想的是什麼,都被他一眼看透--不由得在心裡嘆了口氣,跟聰明人相處真是辛苦。當下覺得有些尷尬,便側過了頭,避開了沈浪的目光。此時這陰森森的鬼窟裡,卻瀰漫着一股詭異的曖昧氣氛。我這才注意沈浪正扣着一個人的脈門--此人頭髮花白,長着一張老太婆的臉,身體卻像個7、8歲的孩童,想必剛纔那尖利聲音就是她發出來的了。
我驚奇道:“這位是…”
沈浪笑道:“這位可是個成名已久的武林前輩…當年十三天魔在衡山事變中損了大半,卻餘下一位藏在江湖人稱活財神的朱老爺府中,還保護了七姑娘好些年。”他故意說保護而不說家僕,實則是顧着此人的面子。
這時弄塵忽然道:“掌中天魔花蕊仙?”
那老婆子發出一聲刺耳的冷笑道:“很好。想不到你們這些小娃娃還記得我的名號。”
這時朱七七鬆開摟着弄塵脖子的手,跳腳道:“不過是個忘恩負義的人罷了!真是白白…”正要再罵,弄塵一把拉住她手,對她使了個眼色,朱七七立時閉口不語。
花蕊仙發出咯咯地糝人笑聲道:“老婆子一把年紀,殺孽太重,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死不足惜;你們要殺便殺、要剮就剮,只是就算我死了,你們也難以出得去這鬼窟,不若留下來陪葬,黃泉路上與我做個伴,只可惜了你們幾個年紀輕輕…”說罷又絮絮勸我們放了她,只道這鬼窟主事之人,是她的大哥、失蹤多年的花梗仙。
我不禁疑惑地看着沈浪,心中隱隱有個直覺,這鬼窟的真相,怕不是這麼簡單的。當下衆人一起往前走,沈浪則撿緊要的線索一一與我說了。原來這鬼窟中的種種機關,竟然都是那花梗仙慣使的手法。只是這一路來死的人中,竟有人是被紫煞手擊斃的--會使這紫煞手的只有三人,而這三人當年都間或死去,也未曾聽聞有傳人留下。這些手法看似毫無關聯,但正因爲毫無關聯,反而又有了明顯的共通點。想到這裡,我不禁豁然開朗,眼睛一亮。沈浪見我如此神色,便對我笑了一笑,我也回以微笑,彷彿那一直以來難解的謎團,在大家心中都有了計較。
這時堪堪走過了一個拐角處,眼前一花,只見一道灰影掠過,伴着利器破空之聲傳來;我情知那是暗器,心道不好;火光微弱,這暗器來得突然,不過電光石火的一瞬間而已--我側身一閃,弄塵一把拽住粘在他身邊的朱七七躍到沈浪身後。這兩人配合默契,只見沈浪右手劃了道圓弧,手心似有引力一般,四聲輕響後,那四枚暗器全都收入了他袖中。
朱七七猶自驚魂未定,弄塵拍拍她肩膀,溫溫柔柔道:“你何時能像綰綰一般叫人省心。”朱七七隻仰頭看他,癡癡道:“不叫你省心正是我本意,你多用些心纔好。”弄塵搖頭道:“我倒糊塗,若叫人省心,那便不是七七了。”我不禁一陣肉麻,回嘴道:“方纔不管我死活,現下找起了藉口,少給我戴高帽子。”
弄塵戲謔地眯起眼睛道:“好嗆,好嗆。這姑奶奶果真一點就着。”
這時沈浪拿起那四枚暗器,竟是閃爍着慘慘灰光的九寸小箭。衆人一瞧這箭的模樣,除花婆外,皆露出瞭然神色。朱七七拍手笑道:“原來如此。”
沈浪道:“那鬼箭秘密說來不過爾爾,只是用內家真力凝水成冰所做的毒箭,一入人熱血自然融化,怪不得見不到死屍身上的痕跡。”當下撕下一塊衣襟包了那毒箭,遠遠扔開。
這時那懾人歌聲又慘慘響起:“冷月照孤冢,死神夜引弓,燃燈尋白羽,化入碧血中。”此時聽來不但全無恐怖之意,反而有些可笑了,大家遂都笑了出聲。這時我窺見朱七七身後石壁開了一條縫,心中一凜,正欲示警,卻見裡面濃煙滾滾噴出,撲面而來。即便我見機得快早早屏住呼吸,但仍然眼前一黑、腦中嗡嗡作響。此時見大家都軟軟倒下,我也撲倒在地,裝作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