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餘的二十五人,除了那曾經在朔州書院得見一面的離山宗的真鳳血脈的薛貓兒之外,其他的人聶秋便一個也不認得。
當然,他更加不認得眼前這個一臉褶子的中年男人。
這男人穿着一雙草鞋,褲腳邊緣滿是泥濘和油漬,走路蹣跚,後背略顯佝僂。像是一個鄉野農夫一樣,腳趾甲上面滿是泥土。一頭亂髮上面還參雜着幾根雜草。
那中年男人看着聶秋,聶秋看着他,二人四目相對。中年男人卻最終朝着聶秋露出了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你肯定就是小師弟吧!”中年男人雙手一微微彎曲,一拍大腿,做出恍然大悟狀態,而後便極自來熟的拍着聶秋的肩膀。
“我聽三師兄說了,新來了一個小師弟。昨夜去那溫良閣回來的路上,險些被黑水池的鐵鏈捲走,你就是小師弟吧!”
聶秋不敢看那中年男人笑,因爲他一笑起來滿臉的皺紋就堆積起來,像是老樹皮一樣擰在一起,多少有些醜陋難看。聶秋不是一個以貌取人的人,但這老男人笑起來的確太可怕了!他的臉好像長過麻子,凹凸不平的像是雨後的沙灘一樣。
看着聶秋眼神中的疑惑神色,那中年男人略微尷尬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道:“自我介紹,我叫朱富貴,這千歲寒星峰之上,真傳弟子之中排行十一,你叫我朱十一也可。”
這男人有一口地道流利的朔北話,顯然也算是聶秋的半個老鄉,不修邊幅的樣子,讓聶秋不怎麼相信,這個人也是自己的十一師兄?
這男人也許是看出來了聶秋的尷尬和疑惑,略顯尷尬的搖了搖頭,道:“小師弟,你別看俺長得着急了點,俺其實今年才三十五歲。”
朱富貴抓着頭,那樣子煞有一副我很醜可我很溫柔的樣子。
聶秋嘴角抽搐了幾下,也不願意在朱富貴的樣貌上面多做評論,畢竟這並不禮貌。
“十一師兄,爲什麼早課的時間,我不見其他的師兄?”聶秋轉而問了一個迷惑他的問題。
“千秋師兄沒告訴你,早課的時間並不是在這主殿嗎?這裡畢竟不是書院,無需早課時間利用起來去背誦經綸,我泥犁宗修行全憑個人。”
朱富貴說着,掰開手指,道:“就好比這個時間,三師兄一定會去修煉心性,所以他一定會去十方山南麓的激流中垂釣。而我自小修煉的是氣和力,掌控本源。每日便要這英才碑從山下搬到山上。”
聶秋吞了一口吐沫,他是淬體九層,按理說力道已比常人高出許多,又有龍象般若訣的神功護體,淬鍊身體之後,聶秋的力量在尋常普通人眼中,那絕對是天生的神力。
他看着眼前的石碑,雖然厚重寬大了一些,但也不至於多沉吧?難不成還有自己在神山之中,登山的時候還要困難?
聶秋不相
信,看着朱富貴,道:“十一師兄,這個石碑看似大,但是從山下背上來,尋常淬體五層的修士都應該可以做得到吧?”
朱富貴聽聞,也只是笑了笑,並未因此惱怒,而是耐心的說道:“這石碑是懸空落石打造,堅硬無比,也是沉重無比。又被師傅灌輸了一縷神魂在其中,足有千斤之力。我煉氣三境的時候,才能撼動,小師弟你確定要試一試?”
懸空落石聶秋卻是知道的,那是南疆一處怪山上的石頭。那因爲山中盛產一種懸空離地的石頭,由此得名。這石頭堅硬無比,當世號稱從未被人從外攻克過的長安首相塔,便是用上萬塊懸空落石打造修建的。莫說是人力,就算是弩炮,劍修的飛劍都轟不開那首相塔,足見其堅硬程度!
聶秋愣了一下,不曉得這一個尋常的石碑竟然也有如此玄妙。
“十一師兄,讓我試試?”
朱富貴聽到這話,卻也是有好的一笑。那笑容,並沒有多少譏諷的輕笑,反而有着一種長輩一般的溫和笑容,道:“小師弟,我事先說好,這英才碑可不是一般的沉。”
聶秋點了點頭,道:“師兄,我有分寸,只是想試一試。”
說實在話,雖然眼前這個第一次見面,滿臉褶子的十一師兄雖說是一臉忠厚老實,但是卻也是性格沉穩,並沒有暴露自己的修爲。但憑藉剛纔他那上山時的呼吸頻率和吐納,想必修爲絕對是煉氣境的高手。
聶秋自然不容小覷,當然也不是輕視自己的師兄,而是想要試一試,自己和煉氣境到底有何差距?
“好,那大膽試一試。”
聶秋上前,一把握住了那英才碑的兩側。一字馬穩當落下,雙腳好似生根一般牢固的釘在了地上一般。
然而就在他的雙手剛剛扶起了那石碑兩側的時候,便已經感覺到,這絕非是尋常的石碑!
通體漆黑,兩側略顯粗糙,應該是那朱富貴常年搬動時留下來的痕跡。平展的石碑正面,毫無着手的地方。
聶秋使出全力,長足的吸了一口氣。緊跟着那龍象般若訣默誦而起,一股浩然之氣在他身上隱隱浮動了起來。
一旁的朱富貴看的真切,卻也是不免微微一皺眉頭。
聶秋之前聽三師兄苗千秋所說,朱富貴十四歲出師,被帶到了這十方山中,被唐渡厄帶上千歲寒山上。但卻用了整整二十年的時間才突破了煉氣境,了達到了如今的煉氣三層。是那千歲峰上天賦最差的修士。
但卻依然深受唐渡厄的器重,可見必然有其中高明之處。
“難道師尊看上的是他的穩重老實?”聶秋緊握着那石碑兩側,但卻仍然撼動不得。渾身上下那浩然之氣肆意涌起,渾身的肌肉幾乎要撐破了衣服,汗出如漿一般,卻仍然撼動不得。
而就在此時,聶秋身體之中的炎陽之火隱隱紊動之下,一股子熱氣在聶秋的身體周圍升騰而起,空氣都好似被點燃了一般,炙熱無
比之中。
朱富貴的目光看向了別處的風景,他心中已然有了定論,這石碑聶秋是撼動不得了。
最終果然,那聶秋幾乎耗費了所有的體力,並且吞了一大口的虎骨參酒,卻也難以撼動那石碑。
整個石碑就好似紮根在了地上一般,聶秋的力量盡數的在那石碑上散開,如同泥牛入海一般,不見蹤影。
“小師弟不必氣餒,你這般天賦修爲,不敢說在整個七大宗門之中,但在千歲寒峰上,卻也是屈指可數的。若是我沒看錯,小師弟修爲應該是淬體境吧?”
聶秋此時此刻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擡不起頭,看着那石碑,就好似看着舍利子中的神山一般,一種無力感涌上心頭。他點了點頭,道:“我天賦笨拙,修爲不精,當真是獻醜了。只是不知道,這石碑爲何如此之沉?難道就是因爲那材質絕非一般的石頭,而是那懸空落石的緣故?”
朱富貴笑而不語,那滿是褶子的老臉上露出一抹農民一般憨厚的笑容:“不打緊,不打緊,師弟年輕,必然將來有一番作爲。師弟你可看到這石碑上的二十六個人名了?”說完,朱富貴扛起那漆黑的石碑,一步一個腳印準備下山。
聶秋跟在他的後面,虛心詢問着:“看到了,這石頭上的人名有什麼說法?”
朱富貴笑了笑,笑的真心難看,道:“這二十六個人名,是那七大宗門年輕一代真傳弟子中的佼佼者,他們要麼天賦異稟,要麼年少成名,已有一番作爲,被七大宗門之中盛傳他們的姓名。從第一名,到最後一名,也是根據實力排名的。”
朱富貴說完,話鋒一轉,道:“這二十六個人的人名,在刻上這石碑之後,便各自注入了一道神念進去。所以,你扛起的並非是那單純的懸空石,還有那七大宗門之中,二十六個真傳大弟子各自的一律神念!”
朱富貴的聲音不算大,但是卻在這山路之上,隱隱的迴響起來。他揹着那夯實沉重的懸空石的石碑,行走在山路之上,佝僂着腰,一步一個腳印,通往山下的路好似走不完一般,可他卻一滴汗水也不曾有。
是了,這千歲寒峰上的諸多真傳弟子,全部出自於唐渡厄的門下。他們修的絕非是造化,而是各自的道。就好比有人修的是心性,而朱富貴修的便是他內斂沉穩的性格!
所謂大道三千,說的便是一個人心中便有一個人自己的道。
“我的道又在哪裡?”聶秋跟在朱富貴的身後,不知不覺,那佝僂着後背的憨厚男人越走越遠,一直到消失在視野當中。
一直走到了山下,再次走到了那萬妖之城的廢墟中,斷壁殘垣的漆黑城邦中,一股妖風襲來,昨夜黑池邊的那聲音再次傳入到了聶秋的耳朵之中。
周圍風聲鶴唳,煞有一種草木皆兵的感覺,聶秋站在那斷壁殘垣的之中,那遠端陰影之中,殘破詭異的荷花池塘中央,隱隱的一個沙啞的聲音傳出,隨風飄進了耳朵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