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並不是那天策府的劍法,而是他大將軍範堯所創的範家劍術總訣裡的三招。
他們沒有看着場間的聶秋和黃昭,更沒有看殿前石階上那些神情莫名的人羣。
他只是看着彼此,說着招式。
實際上,當聶秋唸誦氣來第一招時,範堯便開始應對。
聶秋的第二招,是對大將軍範堯應對的應對。
他們的聲音飄蕩在幽靜的太極殿前,飄蕩在廣場上與夜色中。
黃昭神情肅然,抱劍持道,清嘯一聲,瘦弱的身影在夜色裡拖出道道裂影。
他手裡黝黑的黑鐵劍,破開夜風,悄無聲息,彷彿魔神,把岩石當作糕點。
劍藏於心!
聶秋神情驟凜,提劍倒掛於身前——方纔大將軍說的第二招是鐵畫銀鉤,他不知道那招是什麼,會不會像劍藏於心這般強大,但隱隱能夠感覺到,黃昭此時使出的三招劍式,乃是連環相套,以勢進取,疊疊相加!
他如果用自己的方法,應該能接下最開始的兩招,卻無法確定能不能接下最後也是最強的那一擊。
裴歡喜的聲音還在他的腦海中迴響着。
那四個詞非常清晰,那四記劍招他非常熟悉。
此時此刻,他來不及思考裴歡喜爲什麼知道太阿九劍的劍法,下意識裡便按照裴歡喜的話,舉起了手中的劍。
在舉起如月劍的剎那,他纔想起這件事情有些不對。
……這四記劍招怎麼能連着用!
“破軍氣”是太阿九劍劍訣的第七式,積明光是太阿九劍的第三式,破曉之擊是太阿九劍的第三式,而那劍懸江山則是澹臺家的劍法。就算前三招可以練起來,可最後一招可是澹臺家的劍法啊!
明明是兩套劍訣裡的劍招,怎麼能混在一起用?與劍招相配的真氣運行方式都截然不同,怎麼能強行相連?難道不怕真氣逆轉受傷?他在山中領悟了這套太阿九劍,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套劍法可以這樣用!
再多困惑不解,此時也已經沒有時間去想。
黃昭的劍已經來到他的身前,恐怖劍勢之後,劍網的架構已然隱隱成形!
聶秋把心一橫,祭出如月!
他的真元自經脈裡運自腕間,然後驟然一沉,沿着一條從來沒有嘗試過的道路迴轉。
聶秋已經做好了真氣逆衝,受傷吐血的心理準備。
然而……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他的真元輕輕鬆鬆地順着腕間的寸關,沉入氣海!
非但沒有受傷,那種通暢無比的感受,讓他歡喜地想要大叫起來!
聶秋信心驟增,劍出如風,破開黃昭橫於夜空之間的劍影,劍懸進山!
依然沒有任何問題!
他的真元運行的異常流暢,他甚至有種感覺,這兩式劍招根本不是兩個劍訣裡的內容,而本就應該連在一起!
夜空裡響起無數聲清脆的劍鳴。
殿前石階上觀戰的人們,只見聶秋的身法變得極爲詭異,像是斷了線的傀儡,趨退之間,很是生硬,偏又給人一種
理所當然的感覺!
無論黃昭的劍勢如何強大,卻始終無法將他禁在其間。
無數劍鳴之後,黃昭的劍終於使到了這氣吞山河一招。
這也正是大將軍說出的最後一招。
這招是範家劍法的大招,大有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氣吞山河之勢,運行真氣與那劍尖之上迸發開來,神鬼難擋!
華麗至極的劍意裡,隱着蕭索的奪命意。
黑鐵劍彷彿覆着寒霜,自四面八方緩緩壓迫而至。
如冬意入林一般,緩慢,卻無法阻擋。
如果沒有聽到裴歡喜的聲音,聶秋此時大概會選擇最暴烈的劍式,嘗試與對手同歸於盡,或者說,用玉石俱焚的方法再次試圖擊中黃昭的弱點。
但現在不用。
他只用了簡單的一招。
“劍懸江山!”
這是曾經二師兄白橋的看家絕學,如今卻成爲了自己的大招!。
先前,聶秋的劍式,已經成功地與黃昭的前兩劍分庭抗禮,同時做好了最後一劍的準備。
無論角度、姿式、真元運行、以至精神,所有的準備都已經做好了。
劍懸江山,懸着的是無限殺意。
他掛劍於蒼穹之上,孤懸與所有人的頭頂,打有一種壓迫感在太極殿前,讓人喘不過氣來!。
他迴腕橫劍。
如月劍在黑鐵劍上橫拖而過,帶出一道火星。
劍沒能傷到黃昭分毫,但帶起了風。
夜風之後,他的肘擊中了黃昭執劍的手。
乾淨利落,不差分毫。
啪的一聲輕響。
黑鐵劍呼嘯破空而去,落在夜色深處。
……
……
聶秋向後退了兩步,收劍入鞘。
黃昭低頭望向自己空着的右手,有些茫然,片刻才反應過來……自己輸了。
只是瞬間,他便泄了氣一般肩膀鬆懈了下來,手脖上面一條細長的血痕裂了開來,雖然只是上了皮毛,但是劍氣卻已經侵入了他的手筋之處。
看着他這模樣,聶秋冷哼一聲,說道:“若非是範堯唸了劍訣幫你,臨時傳授你範家劍法,怕是真會被你一劍殺了。”
黃昭緊緊地抿着嘴,憋的臉通紅,怨毒的看着聶秋,雖然聶秋沒有殺了他,但是卻傷了他的經絡,這是比殺了他還讓他感到羞辱的一件事。這潛臺詞好像是在說,我殺你很容易,但我就是不殺你一般。
黃昭帶着怨毒說道:“那我還要謝你不殺之恩了?”
“我很不明白,旁人看我今朝的排場,泥犁宗千歲寒弟子,離開了北郡朔州的苦寒之地像煞鯉魚跳過了龍門,化魚爲龍,身價百倍了。”
聶秋看向四周,這話不單單是對黃昭說的,更像是對所有人說的。但隨後的話,卻是對黃昭說的:“但是你要曉得,我跳龍門比你難得多。你好比是條鯉魚,修滿五百年道行就可以跳,我是河濱裡的一隻泥鰍,先要修一千年年才能化身爲鯉,再修五百年纔有跳龍門的資格。因此之故,我無論
做任何事情,都是隻可成功,不許失敗的,譬如說我們兩個同時垮下來,你不過還你的鯉魚之身,我呢,我卻又要變回一條泥鰍。”
黃昭沒有說話,他安靜的聽着聶秋所說。他只覺得聶秋在訴說着自己的孤苦,卻並不知道,眼前的這個用一招“劍懸江山”將自己擊敗的少年,就是那十幾年前,親手隨着天策府神將屠殺全家的淮陰侯的剛出生未滿月的小兒子。
“所以,我本來就是一條聶秋,你已經是一條鯉魚了。天賦卓絕,侯府當差,不用幾年你就是第二個神將,第二個人屠,第二個大將軍。我喜歡徐晚,真心的喜歡,你幹嘛和我搶?幹嘛和我過不去?幹嘛要廢了我?我這個人很膽小,也很小心眼,想廢了我的人,一般都沒有什麼好下場,今天沒有殺你,是因爲我還沒能力殺你,但不代表我殺不了你,你懂嗎?”
大將軍在看着聶秋。
一番話說完,場間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在看着聶秋。
......
起初很多人都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也許聶秋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此時衆人回思起來,關鍵就在於最後的揮劍肘擊,那一擊真可謂妙到毫巔,莫名其妙。
但誰都知道,那一擊的關鍵在於前面的那些劍招。
卻是那暗自當中裴歡喜唸叨出來的那些劍招。
房玄齡看着聶秋,有些意外。徐晚看着他,眼神裡滿是讚歎和可惜。徐王爺和天策府的神將們的臉色異常難看,而南雨柔的神情則是非常複雜,她先前一直不解,爲何聶秋能夠離開北落師門,此時才知道,原來所有人都低估了這個少年。
今夜,很多人第一次真正認識聶秋。
包括範琦和南雨柔這些以前曾經見過他的人。
唐皇殿下滿臉的皺紋舒展開來,說道:“不錯不錯。”
所有人都知道,他說的不錯,指的是便是聶秋。
……
……
“劍懸江山,這招不是這麼用的。”白橋眯起眼睛,梳理了一下額前桀驁不羈的頭髮,擺弄了一下眉角兩道英氣逼人的劍眉。
他是在調侃,這是二師兄一貫的脾性,別人已經習慣了。可是在旁人的眼裡,這卻像是在嘲諷。
聶秋的這一招劍懸江山,明顯的是在學白橋,可惜學的並不是特別的像。但哪怕是學的不像,可聶秋還是擊敗了黃昭。
一招劍懸江山!南雨柔看的觸目驚心,好似想起來了許多年的那件事情,心中久久不能忘懷。
不遠處的碧瓦深處,一個打扮成了太監模樣的裴歡喜,微微笑了笑,轉過身,走過唐皇宮的長廊,消失在了蒼穹暗淡的星辰之下,佝僂的後背,在走出皇宮拐角的時候,停在了朱雀門下。
“就是這個娃娃?”
冰冷的朱雀毫無反應,幾個守城的侍衛面面相覷。看着那裴歡喜,註定是把他當做一個失心瘋的孤苦老奴才。
“是個不錯的娃娃。”
說完,裴歡喜走出了朱雀樓,無人阻攔,也無人能夠攔得住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