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兒低眉想了想,眉眼微蹙,卻是沒有擡眼,低頭沉着聲道:“你是嫉妒她吧。”
紫容眸子微微一滯, 竟是有些愣住,而後低頭垂目,眉心微動,很快抿嘴一笑,輕嘆道:“林公子果然能夠看透人心,你說的不錯,我就是嫉妒金琦玉。”
紫容頓了頓,輕擡眸子眼神落在金琦玉的身上,丹脣勾起一抹冷笑 ,倏地,那雙盈盈墨瞳中氤氳着絲絲怨恨,聲音陡然變的狠厲,不甘道:“我就是嫉妒她,我心心念念想要得到愛情,可是,她卻輕而易舉的就擁有,她憑什麼,她不過是人老珠黃的妓女,怎麼會有那麼好的男人愛她,我苦心經營卻什麼都沒有!”
金琦玉聞言不可置信的搖了搖頭,紅脣微張,眼中透着失望道:“紫容,就爲了這麼個理由,你就煞費苦心的栽贓陳述,甚至要殺了他,你好狠的心!”
紫容痛苦的閉上眼睛,淚水無聲的劃過臉龐,口中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
這一切真相大白,林晚兒並沒有破案後的開心,只有深深的無奈。擡眼看了一眼面前的淚流滿面的人兒,款款直起身子,斂目想了想,緩緩伸出纖白的手拍了拍她的肩頭,輕聲道:“生死疲勞皆由貪慾起,少欲無爲,身心自在。只有心自在了,你才能心無旁騖,終有一日,有人會陪你賞遍花開花謝,看盡生離死別。即便……那人今生未出現,那麼,來世老天會公平的給你一世美好,神罰又怎麼樣,如果,這場神罰,換來來世的一場歲月靜好,你願意去承受麼? ”
紫容聞言微微愣住,似乎從來沒有如此想過,良久,她似乎是恍然大悟,盈然笑意若一朵灼人的罌慄花綻放雙靨,曼妙的眸光亦明媚起來,重重的點了點頭。
林晚兒美眸輕揚綻脣笑了笑,轉頭看着牀邊而立的陳述,輕聲道:“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們衙門了,紫容她……”
“我跟他走。”
紫容緩緩站起身,輕輕對上林晚兒若水盈盈的雙眸,似若釋然,斂衣行禮 ,微福下身,身上佩戴的珠環相碰,, 鬢邊隨她彎腰垂下花珠流蘇搖出點點柔和的光暈,柔聲道:“林公子……不,林姑娘,謝謝你,如果,我早些遇到你就好了,也不會這麼極端的殺了那些無辜的人,是我對不起她們,還有,金媽媽,對不起……”
紫容緩步走到林晚兒身旁,一斂裙襬,竟是跪了下去,金琦玉一驚,急忙伸手扶起她,紫容卻搖了搖頭,道:“金媽媽,你的大恩,紫容今生怕是無以回報了,謝謝你給了我一條生路,讓我衣食無憂的活到了現在,我想明白了,人,不過是命運捉弄的玩物而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甘和無奈,是我看不開而已……”
金琦玉瞧着她,抿住嘴角的悲傷,將她從地上扶起,淚目盈盈,眉眼勾着一抹苦澀,突然感受道一道灼熱的光,側目瞧着一旁滿目柔情的陳述,脣畔漸漸微染起暖意,轉頭對紫容道:“紫容,你這傻孩子,人生原本就是大起大落,可也要學着承受,老天不會讓你享一輩子福氣,也不會讓你吃一輩子苦,今生你做了傻事,媽媽希望你來生好好做人。”
——
紫容最後被陳述帶走了,風月樓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沒過幾日,風月樓卻又重新開張了,這倒讓林晚兒很意外,她以爲金琦玉會就此金盆洗手,與陳述遠走高飛。
後來,她聽聞,風月樓的妓女突然轉了性子,不再接客,而風月樓裡不再有妓女,只有歌姬藝女,夜夜爲人撫琴唱歌,附庸風雅。
聽說,縣衙裡的陳述不再做捕快,而去了風月樓,娶了那風月樓的老鴇,一時間倒也驚奇了許多人,成了了街頭巷尾口中源源不斷的談資。
再後來,金琦玉來找她。
那天風輕雲淡。
金琦玉着了一身素衣裙裳站在客棧門口,風淡淡的劃過她的裙襬,勾起素衣紗綃隨風飄蕩,林晚兒竟然發現,她身上再無風塵之氣,端然明麗,恭謹垂眸的模樣,俏生生的一副小女人形象,她轉頭看着林晚兒,眉眼如畫恬然笑語道:“林公子,別來無恙。”
林晚兒展顏淺笑,將她迎進屋內。
金琦玉坐在廳內桌旁,笑渦輕陷,嘴角含着絲絲笑意,道:“林公子無事可以多去我們風月樓,我們那裡的藝姬歌舞,琴藝都是永安一絕。”
林晚兒聞言也展開了清麗容顏,脣邊綻蔓嫣然淺笑,輕聲道:“那是自然。金媽媽給了女人一條清白的生路,那是何等之福。”
金琦玉搖了搖頭,眉眼暗淡下去,一抹悲傷悄然劃過眉梢,林晚兒知道,她是想起了紫容。
“紫容,那樣的歸宿也好。”林晚兒淡淡開口。
紫容在入獄前,曾向她求過一件事,她說他她想要那件繡花白衫。
林晚兒知道是哪件,她應允了。
那天她去了縣衙獄牢,獄牢裡燈光很暗。
她站在牢房外面,瞧着紫容拿着那件繡着罌慄的白衫,開的很荼靡,她伸出手指摩挲着,眉眼帶笑,是那種滿足的笑。
紫容突然擡頭看着林晚兒,眸子亮晶晶的,柔聲道:“其實,我是讓柳兒先去成衣鋪定的一錦緞子,這白袍是我親手縫製的,這花也是我親手繡的。”
林晚兒頷首,心中瞭然,怪不得成衣鋪老闆說柳兒只定做九件白衫。
紫容將白衫捧在心頭,看着林晚兒,輕咬嘴脣,試探道:“我,我可以叫你一聲姐姐麼?”
林晚兒放柔了眉眼,軟聲道:“當然可以。”
紫容大喜,眼底泛出喜孜孜的笑意,高興道:“姐姐,謝謝你,我終於想通了,現在我無畏生死,身心自在,也許,來世,老天會對我公平些……”
林晚兒微嘆息,沒有說話。
後來,她聽聞紫容在入獄的第三天,便自殺了。
她穿着那件一塵不染的繡着罌慄的白衫,靜靜的躺在獄中雜亂的稻草上,嘴角卻帶着滿足的笑意而去的。
林晚兒去檢查她的屍體時,發現她是用銀針刺入百會穴而死。
死的很安詳。
林晚兒想,如此便是最好的結局了。
金琦玉離開客棧的時候,輕輕握住她的雙手,看着林晚兒,頗苦口婆心道:“晚兒,有些事,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身在山中,隱在迷霧中被模糊了雙眼,其實你心中對愛也有了牽掛,只是你不自知罷了。一定要珍惜眼前人,別等最後失去了才後悔。”
金琦玉走後,林晚兒站在窗下呆愣了好久。
她一直認爲她可以做到不戀塵世浮華,不寫紅塵紛擾,不嘆世道蒼涼,不惹情思哀怨,閒看花開,靜待花落,冷暖自知。
可如今,她竟可也看不破了。
蕭聽風,也許會是讓她情難捨的人麼?
直到一個人的來訪,纔打亂了她的思緒。
她沒想到她會來。
林晚兒回頭看去,來人竟是般若。
林晚兒此時對於她心緒很複雜,不知該如何面對她,當時,風月樓裡劍拔弩張,事態嚴重,可她卻關門閉窗事不關已。
如此,倒真是深諳世態炎涼。
“你有事麼?”林晚兒瞥了她一眼,便收回視線,淡淡的開口。
般若現在大廳桌旁嫵媚一笑,脣邊梨渦輕現,指尖輕撫桌沿,低眉淡笑道:“我來找你,不是爲了你……”
林晚兒柳眉蹙起,看着她,疑聲問道:“那不知姑娘此來所爲何人?”
般若美眸輕揚,眸裡笑意盈盈,煙水秋瞳裡似乎攏了半世微醺的煙雨,朦朧醉人,掩脣輕笑道:“當然是爲了那個男人了。”
林晚兒黑眸微微微轉,丹脣勾起一抹清淡的笑意,淡淡道:“那便是蕭聽風了?”
般若側目瞧着她,輕輕頷首,笑着問道:“他何時歸還?”
林晚兒巧笑倩兮,笑得風輕雲淡,道:“那你應該問他,他何時歸來我怎會知道?”
“哦?”般若秋眸掃過林晚兒身上,笑意微漾道:“既然林公子不知,那麼般若不便打擾,倘若蕭公子歸來,請林公子務必替我轉告他,就說,那東西確實在我手中。”
說完般若輕輕睨了一眼林晚兒,那一眼便是一輪光芒,而後轉身離去。
林晚兒看着她的背影眸底一抹精光劃過,脣邊的笑意未退卻是漸漸寒冷了起來,。
美人山茶,果真在她手中!
等林晚兒再次去風月樓時,般若已然不在風月樓,就連金琦玉也不知她的去向,林晚兒暗自恨恨的捶拳,這個女人果然不簡單,她究竟是誰?
直到,那天,她在永安城街角閒走,卻在無意間發現了一個男人。
那男人生的虎背熊腰,身材魁梧,她沒想到竟然在這永安城看見了他。
那人,竟然是老秦。
老秦步履急匆,只在瞬間便不見了蹤影。待她再次向街頭看去,已然再無他的身影。
林晚兒擡頭看了看天,依舊是雲淡風輕。
可暗地裡的波濤洶涌,誰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