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無盡一般,秦霜亦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不過掐指算來,數年是有的。她踏遍輪迴之地,想要尋到的沙血蘿或是爺爺的下落,卻是沒有絲毫進展。
甚至就連六道輪迴的所在,亦是沒有發現。按理來說,六道輪迴是輪迴之地的核心,應該不難尋覓纔對。
這一日,秦霜來到一片沼澤之中。
輪迴之地以人類魂魄居多,畢竟尋常猛獸飛禽靈智未開,少有戀棧不肯去輪迴的。她一路前行,卻發覺此地的動物多了起來,這有些不尋常。秦霜心中一動,神念儘可能延伸,很快便發覺,幽深的沼澤盡頭,有流光浮動,似是不凡。來到輪迴之地這麼多年,方見到一處看起來有些不同的地方,秦霜自然不會錯過,認準了方向快速前行。
入到沼澤深處,周遭的蘆葦便漸漸多了起來,到得最後,秦霜已是要在這些比人還高的蘆葦當中穿行。她神念大開,毫不猶豫地朝着那光芒散發的地方而行,心中也暗自警惕起來。漸漸地,她感覺到身上數年來一直承受的對靈力的束縛越來越輕,心中更是確定,此處說不定就是六道輪迴所在。畢竟,當年冥王爲了將鳳飛卿投入輪迴,可是與六道掌管者大打出手的。若是神通全都被限制,如何能成?確定了這一點,秦霜速度忍不住加快了,漸漸地,在蘆葦從中飛遁起來,飄然若仙。過了數年不能使用神通的普通人生涯,才知道神通的可貴。她也能瞭解那些修爲被破,打入凡塵的修士,爲何多是索性一心求死了。嘗試了力量的滋味在失去,如何能適應?就連她,也無法免俗的。就是不知,這是否對無魂道人那樣的仙人也有影響的。
那幽光如霧。秦霜到了近前,略一猶豫,便一頭紮了進去。
霧中的世界似乎與外界沒什麼分別,秦霜卻是一眼便瞧見前方不遠處那一片觸目驚心的花田。所以說是觸目驚心,便是因爲那花朵的血般豔紅,盛放得肆意張揚,一眼望去,確有些觸目驚心之感。秦霜心知這當是沙血蘿,走上前去,掐了一朵。便退了開來,四處張望。
萬籟俱寂。
一股刻骨的寂寞似乎要將人侵蝕一般。秦霜略一恍惚,卻又皺了皺眉清醒過來。此地乃是天然陣勢,迷人心魂的,不過對於她這個等階的修士來說,作用並不算大。她仔細觀察了一會,忽然伸手將魂鉢取出。隨即走到一塊尋常的石塊前,伸出腳來跺了一跺。
沙血蘿雖然到手,她還不能輕易離去的。
這一下,天地變換,無數淒厲的喊聲在她腦海中響起。秦霜雙目忽然緊閉,面上出現了一些掙扎之色。似乎已經陷入了莫名的幻境之中。
而不知何時,一名白嫩逗人的小女孩出現在她身邊。女孩穿着一隻紅肚兜,大大的眼睛撲扇扇。忽然踮起腳伸手朝秦霜垂落的手中拿去。眼看她就要觸到秦霜手中那隻小小鉢盂,那魂鉢忽然從秦霜手中消失,隨即那隻青蔥般玉手略一翻手,輕易將小女孩的手腕捏在手中。
秦霜睜開眼開,見是如此一名小女孩。倒也有些吃驚。更令她吃驚的是,這小女孩似乎沒有絲毫修爲的樣子。無論如何也掙不開她的手。她見秦霜醒來,自己又逃跑無望,忽然小嘴一癟,嚎啕起來。
秦霜將魂鉢取出,已經做好了大戰一場的準備。雖然她將魂鉢帶了回來,畢竟有事相求,卻不願平白將魂鉢歸還的。哪裡知道引來的是這麼一個小女孩,之後事情便急轉直下到如此地步了。她有些手足無措,卻不敢放開這個小女孩。此地當就是真正輪迴之地的核心,能出現在此地的,如何可能真的如此弱,說不定還有些別的變故的?即便沒有,若是放手了,這小女孩受驚逃跑了,可還要去哪裡尋人交流的。
那嚎啕聲卻越來越大,豆大的眼淚落在地上,匯入沼澤之中。水光盪漾,不溶於其中,反倒引得那沼澤之中的草木開始瘋長起來。只看這一點,也只這小女孩並非魂體,十有八九是輪迴掌管者了,卻不知怎麼落得這麼弱的地步了?
如今秦霜已真正確定,這個小女孩是失去了神通的。否則,這麼久,她若還有別的法子,早該使出來的。既然知道這一點,秦霜心中的警惕慢慢消散了,眼看小女孩索性不掙扎了,自顧自嚎啕,她也無法,只得蹲下身來:“莫哭了,是我不好。”
那小女孩卻順勢一扭身,撲進她懷中:“你們都是壞人!拿走了我的魂鉢,還來欺負我。”
秦霜拜元寶所賜,對付這樣的小女孩也有些經驗了。半響方哄得小女孩收了眼淚,抽抽噎噎將事情說明白了。原來這六道掌管者並非如冥界流傳的一樣有六名之多,實則只有她一人而已。魂鉢確實是六道輪迴着力量之源。當日冥王來此,打傷了她,將鳳飛卿投入輪迴。更不管不顧帶走了魂鉢。爲了使得六道輪迴不失控,唯有已本身的修爲支撐,百年來修爲急遽退化,最後不得不以本命精元支撐,外形也一點點變回了小女孩的樣子,才落得今日的地步。若是魂鉢還不能歸位,十年之內,她恐怕也將歸於混沌,對此便也無能爲力,六道輪迴就全盤失控。秦霜拿出魂鉢時她便已經注意到了,怎奈修爲蕩然無存,自然不可能動手強搶,唯有朝着這天然禁制,打算迷惑秦霜,趁機取回魂鉢。誰知修爲沒了,驅使陣勢威力也狂跌,竟而迷惑不了秦霜,反倒被秦霜將計就計,捉個正着。
秦霜問明這些,擦乾她面上的淚珠,心中對冥王卻更添惱怒。她原本還以爲一道輪迴之亂,尚可補救,沒有想到事情居然如此。大抵他認爲冥界中人不在輪迴之中,輪迴之亂與他無干。秦霜對於之前因爲他相助鳳飛卿投胎而放過了他的性命,倒頗有些後悔了。不過此時卻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魂鉢便是來歸還的,只是尚有一事求你幫忙。”這位掌管者看起來雖然幼小,實則也不知存在多少歲月了,秦霜倒不好隨意託大稱呼的。
小女孩睜大眼睛,忽然道:“你也是帶人來轉世的?”
秦霜先是一怔,隨即見那小女孩道:“我察覺到有魂魄在魂珠內的波動了。”
秦霜瞭然點頭,身爲六道掌管者,自是有些特異之處的。那小女孩面上有些猶豫之色,半響才道:“你將魂鉢帶了回來,於我於萬靈皆是恩德,跟我來吧。”
小女孩扯着秦霜衣角,在霧中奔行,她對此地無比熟悉,帶着秦霜行了一會,便豁然開朗,一泓碧水深潭出現在兩人眼前。
“就是這裡了。尋常魂魄自有去處,戀棧不去的都在外面徘徊,唯有這些本不該入輪迴的魂魄入內,才需魂鉢指引。入得其中,自然會有合適的六道之一接納。”
秦霜心中頗有些傷感,近前看那碧水幽深,卻不能久看,否則便頗有些目眩之感,心知不虛。她怔了一會:“百年之前,有人來此大鬧,將一縷殘魂投入其中,纔有如今之我。誰知百年之後,竟會是我打傷了當年那人,將魂鉢帶回此地,以求將另一人投入輪迴。這因果之事,委實難說。”
小女孩卻是瞪大了眼睛:“你是當年那縷殘魂投胎轉世而來?”
秦霜無言地點頭,手掌一翻,將魂鉢和魂珠一併取出。魂珠之中,依然是藍綠色光芒的小人,口銜一顆橙色光團,比當年似乎還要凝實一些了,想來這些年也得到了一些滋養。秦霜再望了兩眼,便一咬牙,將兩物一併交給了小女孩:“動手吧。”
小女孩接過魂珠,打量了幾眼:“嘖嘖,殘破得比當年還厲害呢。下一世便能投胎爲人,只怕也會心智有些不全的。”
秦霜低下頭去,她回去時已是時隔四月,魂魄大抵消散,能收集到這些便已不易。只是聽到小女孩口中宣判一般的結果,依然有痛悔在心。只是,便是如此,也比徹底魂飛魄散要強罷?就如她一般,慢慢學習感受一些情緒,數次輪迴後,終究能正常的。只是,卻決不可能再是當年那人了。
小女孩見她表情落寞,調皮地吐舌掩口,魂鉢朝魂珠上蓋去。片刻後,那魂鉢中充斥三色光芒。小女孩手持魂鉢,唸唸有詞,鉢口朝下,那三色光芒便朝着輪迴池緩緩流去。
這魂鉢似乎與這小女孩性命相連,便沒了修爲,也能驅使。秦霜正癡癡望着那三色光芒時,小女孩忽然開口道:“你想尋到他的下一世嗎?”
秦霜吃驚地擡起頭來,望着那小女孩。她卻似乎不覺一般喃喃道:“你將魂鉢帶回,我才告訴你的。將一縷你的氣息烙在其上。便是他轉世多少次,有此氣息在,你亦能更容易地尋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