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四周完全恢復平靜以後, 萬衆只覺得疲憊。這些年，她越來越容易累了，再也沒有剛開始那種永遠用不完的精力, 身體也開始時不時的給她出點小狀況。
是老了嗎？
這樣想着, 她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來。唉, 不過是被一個小丫頭鬧了一下, 居然就這麼消極。
朱慕可被她笑出了一身冷汗。剛剛秦艾那樣鬧騰他都覺得沒有什麼, 可萬衆冷不丁一笑倒叫他渾身不自在了。
“你沒事吧？”不是受刺激了吧？
兜兜轉轉，這個人卻還是站在身邊。看着他關心的眼神，萬衆終於放鬆下來, 搖搖頭說：“沒事，就是累了。”
轉身看着樓下的車水馬龍, 還有不遠處的萬家燈火, 她喃喃的問：“朱慕, 大家活得都像我們這麼累嗎？”
好吧，這是個傻問題, 說這樣的話未免有些懦弱。這個世界上，有幾個人可以活得一生輕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楚，有自己的壓力，就算沒有她付出的那麼多，也無法成爲她抱怨的藉口。
可有的時候她還是會覺得很茫然, 即使知道自己的目標在哪裡, 也依然會產生懷疑。
她每天都跟打了雞血一樣忙得團團轉, 恨不得一天有48個小時, 恨不得自己可以不用吃飯不用睡覺, 恨不得自己的名字可以出現在所有網站、報紙、雜誌的頭版上，就算已經擁有了超高的人氣卻依然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因爲被淘汰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而她是萬衆，她不可以被淘汰。這是一個越來越深的執念。
她已經進了死衚衕，很難再走出來。
朱慕真想搖醒她，可那樣做有用的話他早就化身咆哮帝了。事實上，他差不多已經向她的執念妥協了。
說來說去，如今的他不過是心疼她：“累了就休息，沒人逼你。”
萬衆苦笑：“是我在逼自己。朱慕，我不敢停下來。”大家都在跑着馬拉松，一旦她停下來休息，可能就會被別人迎頭趕上，而她再卯足勁追，也許都追不上了。
儘管這些年，她看起來已經沒有那麼在乎這些東西了。可她不是真的不在乎了，她只是已經擁有了足夠的自信，知道只要堅持下去，就不會從高高的雲端摔下來。
在五光十色的娛樂圈裡，萬衆這樣的想法並不是個例，身邊像她這樣拼命往前衝的人並不在少數。可他們還是心甘情願的犧牲着那些寶貴的東西，只爲換取一聲聲的喝彩。
而站在他們背後的人呢？她閉上眼睛，試着去想象：如果是自己的愛人站在萬衆矚目的舞臺上，而自己卻偷偷的躲在暗處仰望，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你說，小艾的媽媽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居然可以默默無聞的一個人爲白皚青養大了女兒，這種偉大的節操她肯定是學不來的。
她突然退縮了，腦補的情節是：或許小艾的媽媽就是當年的哪個女明星，愛上白皚青以後她甘願退居幕後，可是因爲那時的粉絲無法接受白皚青談戀愛這件事，迫於種種壓力，她不得不大着肚子遠走他鄉，直到二十多年以後纔敢讓女兒回來與白皚青相認。
想一想，二十多年前的白皚青，儼然就是如今的朱慕。而她，並不想做小艾的媽媽。
她想着，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笨女人唄！”朱慕不悅的看她默默拉遠了兩人的距離，一邊說一邊上前一大步，不由分說就抱住了萬衆。懷裡的充實感讓他稍稍放了心，又嘟噥了一句：“你也是個笨女人。”
“喂！”萬衆不滿的抗議。
朱慕就故意又抱緊了些：“你以爲你會和她一樣嗎？你太高估自己的奉獻精神了。”
要萬衆爲了愛情放棄事業，那不是天方夜譚嗎？
想一想吧，到時候說不定反而是他一個大男人，一手拎着行李，一手抱着孩子，被逼無奈要遠走天涯！那拉二胡做背景音樂，都不足以形容其悽慘程度啊！
想象着那樣的畫面，兩個人都忍不住笑了，一半無奈一半打趣。
萬衆乖乖的站在那，也不掙扎，就着朱慕的體溫取暖。她背對着他，視線從地上的燈光轉到了天上的星星。今夜的星光很燦爛，繁星灑滿天空，奪目的星星不計其數，它們一閃一閃的交相輝映。
其實，人生可以有別的選擇，對吧？
貪戀着他給的溫暖和踏實，她漸漸接觸了防備，嘆息一聲：“確實，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我可生不出小艾那樣的女兒。至於你……”
她動動身子，在朱慕的懷裡轉了個身，與他面對面，調皮的說：“也沒有人家白老師那麼大的魅力啊！”
“萬衆！”某人的底線又被挑戰了，憤怒的低吼一句。
可萬衆離他那麼近，與他可以說是呼吸相聞，在刻意撩撥之後也一反常態的不躲不閃，只是拿晶晶亮的眼鏡笑看着他。
就好像，在等待着什麼。
朱慕突然再也說不出話來，大腦好像停止了運轉。
不會吧？是他想的那個樣子嗎？八年抗戰，這就要勝利了？
等等，幸福來的太突然，他需要準備一下；萬一是他理解錯了，豈不是空歡喜一場？
可是，他管不了那麼多了！不管是不是他會錯意，今晚，就是今晚了！無論如何，他也要逼她就範！
“小萬！”他大叫一聲，突然將她攔腰抱起，開心的轉了兩個圈。邊轉，他邊激動的說：“你快點說，你是不是投降了？你現在是我的了，對嗎？”
這個莽夫！萬衆被他轉的頭暈，只好捶他的胳膊讓他把她放下來。好不容易兩腳着地了，她才鬆了口氣，有點喘的抱怨：“你發什麼瘋啊？我說什麼了嗎？”
朱慕是極難得笑得這麼爽朗的，這會不但笑彎了眼睛，連兩排潔白的牙齒都要徹底露出來了。他開心的叉着腰，轉了兩圈人就自信起來，把握十足的說：“小萬，不會有人比我更懂你！”
再說，如果他猜錯的話，那她一落地就不會只是嬌嗔的抱怨了。
應該是被說中心事了吧，萬衆乾咳一聲卻沒說話，只是微微側過臉去不看朱慕得意的樣子。可不知是不是光線昏暗的緣故，她的臉好像有點紅哦。
如此好的氛圍，再錯過的話朱慕就是徹底的傻瓜了。關鍵時刻，他還是頂得上去的。
深呼吸，擡頭挺胸正神色，他試着向她走近一步，再近一步，近到兩人之間幾乎已經沒有空隙了，才肯停步。右手伸出，緩緩撫上她的臉頰，讓她正視他的眼睛。
他的瞳孔顏色很深，像幽深的一灣泉水，一眼撞進去就算是淪陷了。
可這還不夠，他還有一段深情的表白：“我們不要再浪費時間去試探，去懷疑，去等待了。小萬，相信我，沒有人會比我們會適合在一起。做我的女人，好嗎？”
他沒說出口的話還有很多：相信他，依賴他，把自己的心交給他。他會是她的避風港，是她的世外桃源，是她的遊樂園，是她的糖果屋……
這些話太肉麻，他說不出，可萬衆似乎已經聽到了。
心早就軟了，理智也基本投降，可是，她還是覺得不夠啊！誰讓這個人，憋了七八年才肯這樣對她說？
嗯，不能這麼輕易讓他如願。算賬，還有賬要好好算。
“我怎麼記得好像有人說過，有人長相比我好看，性格比我單純善良，連脾氣都比我溫和大度。更主要的是，人家跟我不一樣，不但沒有野心，眼裡還只有你一個。”那天晚上的一番話，可叫她的生活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呢。
深情款款的朱慕，一張俊臉立刻垮了下來。什麼甜頭都沒嚐到呢，她就開始秋後算賬了……陳年舊賬了啊！
左手也貼到萬衆的臉頰上，兩手一用力，那張小臉就被他擠成了一個小包子，讓他恨不得一口吃了她。
“說你笨，你還真笨，說起來我還有氣呢！你說你，對我怎麼這麼沒信心，我說喜歡別人了，你痛痛快快的就答應分手，難道你不會想想那只是我對你的試探嗎？”結果倒好，別說吃醋了，她那晚簡直就是傳說中的淡定帝，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差點把他氣到吐血。
可是呢，這樣的女人他偏偏喜歡，又能怪誰呢？
揉揉她的臉頰，滑膩的觸感讓他捨不得放手了，只好嘆一口氣接着說：“那天晚上，我說的那個樣樣比你好的女孩不是小艾，那是我心裡的你。不過可惜啊，你恐怕永遠變不成那個樣子了！”
說罷又嘆氣，好像真的很惋惜似的。
“喂，別太過分啊！”萬衆瞪他，可她的眼神在此刻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朱慕就得寸進尺，乾脆自己主動翻起陳年往事來：“還有，你記得那天在小T的新品發佈會上我說過的話嗎？”
怎麼會不記得，當時讓她好一個羨慕，第一次覺得自己居然還比不上一個小助理。
萬衆不說話，可她的眼神已經告訴朱慕，那件事她也記恨着呢。
她越是這樣，朱慕的心裡就越踏實：幸好她不是真的無動於衷。
他把那天的話又重複了一遍：“我說不想給她壓力，因爲她很崇拜你，所以我只有跟你分手，才配和她在一起。你不要說我現在是強詞奪理，我可以發誓，這個‘她’依然是你。”
在那之前，朱慕的女朋友叫做萬衆，是個公衆人物，是個每天畫着美美的妝，在各個場合談笑得體的女明星，也是一個虛假的空殼。而他，並不希望擁有這樣一個女朋友。
說起來會很矛盾，可他覺得，想要真正和萬衆在一起，首先要做的，卻是離開她。離開虛假的萬衆，然後努力走進真實的萬衆的心裡。
“所以，你的回答呢？”他成功了嗎？她的心是不是已經完全爲他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