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多小時的暴雨之後,突然放晴,一道彩虹如拱橋一樣掛在天空,七彩的顏色顯得格外的炫目。Y市這個繁衍生息了不知道多少代人的邊城小市,人們又開始了一天的勞碌。當然這場暴雨對生活在城裡的人們是沒有什麼影響的。他們頂多也就是在暴風雨中躲避一下,或者乾脆在辦公室欣賞一下疾風驟雨般的風景,也就算一切都恢復了正常。
然而這場暴雨對於承過縣富源鄉的人們卻是災難性的,這個季節正是晚熟蘋果採摘的時候,一場暴雨夾帶着冰雹,把整個富源鄉晚熟蘋果打了個稀巴爛。
李茂才趕到晚熟果園地頭的時候,看着滿眼不成樣子的果園,狠狠地在自己臉上抽了一巴掌,慢慢地頓了下去,淚水開始在眼眶中一圈一圈地打轉。
“老天爺啊,你他媽的真的瞎了眼了嗎。爲什麼偏偏要在這個時候來這麼一場冰雹呢?”李茂才仰天大罵,一屁股坐在了泥濘中。站在一旁的鄉長張豐年急忙上去扶了一把,還是沒有扶住。
“李書記,你就不要太傷心了,天災人禍,誰也無可奈何。我們也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啊。”張豐年只好勸解了一句,不過他也知道,此時此刻就是說再多的話,對於李茂才而言都無濟於事。
馬上就有成羣結隊的老百姓往果園趕了過來,那些女人們看着自家就要成熟的果子,卻落得如此結果,媽呀一聲就哭了起來。這可是他們一年的收成啊,誰能不心疼呢。男人們也只能蹲在那裡唉聲嘆氣了。
“李書記,我們還是想想辦法,看如何善後吧。如此嚴重的損失,我害怕老百姓承受不起啊。萬一大家對載重蘋果失去了信心,後果就更加嚴重了。”張豐年是個四十不到的年輕人,從省農校畢業,是個比較理性的知識型領導,不過就是缺乏幹事的激情,總是畏首畏腳的。當時要不是李茂才頂着各方面壓力,四處給老百姓籌錢,讓大家載種果樹,估計現在富源鄉還是一片荒涼,跟梅家灣鄉不會有太大的區別。
“能有什麼辦法呢?現在已經這樣了,誰會有起死回生之術,能讓這些蘋果重新長好呢?”李茂才終於冷靜了下來,但是神情還是顯得非常沮喪。
同來的鄉鎮幹部從來沒有見過李茂才這樣,有些眼根子軟的女幹部竟然開始偷偷摸起了眼淚。
“要不……我們找找縣委吧。看國家有沒有這方面的救災款,給老百姓補償一些,也能讓他們損失少一些。”張豐年畢竟是個知識分子,腦子比較活絡,見識比李茂才也要廣。
不想李茂才卻冷哼了一聲道:“你還指望縣委給你救災款?這些年又不是不知道,縣委不向你伸手要已經不錯了,還打算他們給你救災款,真是還不如做夢來的痛快呢。”李茂才一副看透了承過縣委的架勢。
不過張豐年想想,覺得李茂才說的也不無道理。這些年縣委、縣政府一干人,知道富源鄉是個富的流油的地方,隔三差五就會來一趟,吃完了拿,拿完了還要要,已經把富源鄉當成是他們自家的後院了。
張豐年想了想道:“要不我們直接找市委領導吧。王書記現在已經開始主持市委工作了,他是來過咱們富源鄉的,總不會不幫這個忙吧。”
李茂才愣住了,半天沒有說話,看來對王清華也是心存疑慮。承過縣縣委馮躍進和王文軍的做派,讓他已經失去了對上級領導的信心。他這個土包子鄉黨委書記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升官,只想在自己任期內能把自己這個小鎮的農業經濟搞好,就心滿意足了。所以也從來沒有拜訪過縣委的領導。
現在省委因爲梅家灣鄉尤龍的問題,在承過縣調查了一段時間,馮躍進和王文軍也雙雙被兩規了起來,新任的縣委書記縣長還沒有確定下來。承過縣可以說是羣龍無首。李茂才即便是想找,也不知道該找誰合適。
“好吧,你就去市裡跑一趟,無論能不能見到王書記,都要把咱們這裡的情況給市委領導反應一下。老百姓受不起這個損失啊。”李茂才做出了最後的決定。當然他的口氣明顯並沒有對市委抱多大的希望。他也知道Y市本來就是個窮市,財政一向非常吃緊,要挪出錢來救災幾乎是不可能的。
兩個人說完,李茂才又帶着鄉鎮一班人到田間地頭跟那些受了損失的老百姓談話、安慰,希望他們能振作起來,不要被一次災難打垮了。老百姓的情緒明顯波動很大,有些人甚至說出很難聽的話來,說當初要不是李茂才要大家栽種蘋果樹,現在也不會受這麼大的損失。有的鄉鎮幹部就看不下去了,想上去跟老百姓理論,都被李茂才一一制止了。
最後李茂才爲了鼓舞大家重新振作起來,本來已經不想再說什麼的他,又聲淚俱下地給大家講了起來。
“鄉親們,大家蒙受這麼大的損失,首先是我李茂才的錯,我李茂才在這裡給大家謝罪了。”說着深深地鞠了一個躬,接着道:“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心裡也很難受,不過我推卸責任,是誰的錯就是誰的錯。如果我提前跟氣象部門聯繫,能知道今天會下這麼大的冰雹,大家就不用受這麼大的損失了。不過,我請大家記住,不管發生多大的災難,我們致富的新年不能改變,我們致富的信心不能沒有……大家一定要振作起來,鄉黨委政府一定會盡一切努力,把你們所受的損失反應到上級部門,爭取一部分救災資金,爭取讓大家的損失減輕到最低。請大家放心。”
李茂才說完之後,全場一片寂靜,沒有人再說什麼了。但是大家心中的疑慮和怨恨是不可能在李茂才的幾句話之後就完全解開的。李茂才能從大家的眼神中看出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奈和失望。這種眼神是對政府的失望,也是對黨的失望。這是在李茂才心中最不願意看到的。在那一刻起,他下定決心,哪怕就是給人下跪磕頭,也一定要把老百姓的損失減輕到最低限度。
當天下午,張豐年就單槍匹馬奔向Y市市委市政府所在地沂南市。可是當天晚上就返回來了。他誰也沒有見到,就跟市政府辦的人磨嘰了半天。因爲張豐年不懂規矩,政府的一個女副主任死活不讓他見領導。
“人難活、屎難吃,大衙門官難見!”當天晚上,張豐年坐在李茂才的辦公室不免滿腹牢騷,“還是算了吧,還是我們自己想辦法。”
“我們想辦法?我們有什麼辦法。”李茂才抱着腦袋,已經漸漸產生了一些絕望的情緒。
“咱們不是還有農業扶持資金嗎。乾脆用這部分錢,補償一下受損失的老百姓,補償一點是一點吧。”張豐年建議道,“大不了,政府今年的獎金、福利全部取消。我想大家都能理解。”
“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些年鄉里的一切開銷都靠那一點農業扶持資金過活,何況那點農業扶持資金被市裡、縣裡層層扒皮,到了我們手裡的能有多少錢,簡直就是杯水車薪,根本不頂事。這樣吧,我明天親自去一趟市委。我就不相信見不上這個王清華。”李茂才說着將手裡端的水,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要不我們還是給人家準備的錢吧。常言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要是不打發了下面那些人,恐怕你這一趟還要白跑。”張豐年不無擔憂道。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哼——”李茂才狠狠地說道,“要是小鬼難纏,明天老子就把小鬼給他掐死,看他還難纏不難纏。”
張豐年知道李茂才的脾氣,一向是敢說敢當,說到就能做到,他還真擔心李茂才去了之後跟人家鬧起來,弄不好連頭上烏紗帽也給丟了:“老李,我看明天還是我再去一趟吧。你這火爆脾氣,去了還不把人家市委大樓給炸了。”
“把市委大樓炸了又怎麼樣?”李茂才算是橫下心了,“你別攔着我,明天去了要是見不到那個王清華,我說不定真放一把火把市委大樓給他燒了,我看他王清華還能不能在裡面坐得住。”
李茂才這麼一說,張豐年就放心多了。李茂才雖然脾氣暴一些,但還是知道分寸的,不會幹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頂多也就是跟市委辦的人吵上一架也就完事了。
兩個人說完,又就明天去市委的一些具體細節商量了一下。張峰年說:“要不我連夜給你寫一份彙報材料,到了那裡,你也好說一些。要不然你兩手空空,人家萬一讓你拿彙報材料,恐怕又要費一番周折。”
李茂才聽完,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接着笑道:“不過寫材料的事兒,還真得勞駕你這個秀才。你也知道我是個粗人……”
“行了,行了,行了,你就不要在我這兒謙虛了,每次碰到寫材料的事兒,你就來這一套,有意思嗎?”張豐年說着轉身去自己的辦公室準備材料去了。
李茂才也一歪身子,躺在沙發裡,就這樣休息一晚上,第二天直接去市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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