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的夜晚靜謐如水, 夜風通過打開的窗子輕輕吹進屋裡,竟然還帶有幾絲涼意,屋外的草叢中, 一些不知名的小生物偶爾低低叫上幾聲, 這樣寧靜的夜晚是很催人入眠的, 但紀心海躺在牀上卻久久無法入睡, 睜大了雙眼注視着窗外夜空中那輪皎潔的月亮, 腦海中全都是那兩個學長的樣子,曾經淡薄的記憶彷彿在瞬間如潮水般洶涌迴流,將那些模糊的畫面沖刷的異常清晰。
他是記得那兩個人的, 高一報道時就是那個班副主動和他說的話,男生有着一張好看的臉, 喜歡溫柔的微笑着, 在驕陽似火的夏末站在擁擠煩躁的人羣裡, 卻彷彿一道清亮的風景,像極了那些古代小說裡常常用到的一個詞,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是的,雖然是有些濫美的形容詞,但卻再找不到更合適的詞語來形容他了。
而他身邊那個皮膚略黑, 個子高大的男生, 那個因爲在太陽下暴曬了很久而顯得有些不耐卻會細心地在班副忙碌的間隙將溫水遞過去的男生, 現在想想, 才後知後覺地明瞭那種只存在於他們之間的彼此吸引, 那種對對方不用任何刻意地,幾乎是融入於身體本能地關心和照顧, 誰又能說那樣的愛情是醜陋和骯髒的呢?
只是他們的愛情終究沒有抗衡過這個現實的社會,班副那麼決絕地縱身一躍,落地之前他可曾看到了愛人那張絕望和驚恐的臉,逝者如斯,一了百了,再多的罪孽都會隨之變成一陣青煙消失不見,而留下的那個,纔是最痛苦的。
不是沒有聽過類似讓人傷心的故事,然而那些畢竟只是故事,他們可以不去在意,但這次不一樣,那是兩個曾經活生生出現在他們身邊的人,並不是某個故事中杜撰出的人物,所以才讓紀心海更加清晰地認識到,在這條充滿荊棘的小路上,註定不會有人走得輕鬆。
紀心海他們定的都是雙人間,另一張牀上的嚴傲忽然輕聲問道:“小海,你還沒睡嗎?”
紀心海回過頭,嚴傲已經下牀走到了他的牀邊,紀心海奇怪地問:“你怎麼知道我沒睡?”
“我聽到你嘆氣的聲音,也知道你一直惦記着南風說的那件事。”嚴傲掀開紀心海的被子鑽進去將人摟進懷裡,有些擔心地問道,“在想什麼?”
紀心海把頭貼在嚴傲胸前,耳畔胸腔裡那顆年輕的心臟正在有力地跳動着,溫熱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背心熨在臉上,紀心海像是一個孕育在母體子宮裡的胎兒般蜷起了身子,牢牢地貼進嚴傲懷裡:“我在想,對班長來說,或許現在這種狀況反而是好的,不知道愛人已經死去,心裡雖然對對方有着失望和埋怨,但總好過面對真相的絕望,活在他自己那個單純的世界裡,也許纔是最安全的。”
“小海,你受他們的事影響太大了,你要知道,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嚴傲不是不爲那兩個人感到遺憾和不甘,但已經發生的事情不會因爲任何人的遺憾和不甘就能退回原點,死去的人不會復生,活着的人註定要揹負着沉重的枷鎖繼續向前,陷入一個瘋癲的世界只不過是一種逃避,即使精神解脫了,靈魂卻永遠不得解脫。
或許是性格使然,對那個班長,嚴傲在傷懷之餘卻是有些不屑的。
紀心海擡起頭,看向嚴傲的目光之中竟然帶着幾許悲涼,嘴脣微動輕聲說道:“兔死狐悲,物傷其類,而已。”
嚴傲心疼地摟緊懷裡的人,輕輕地一下下親吻着紀心海的額頭,語言在大多時候是無力的,只有肌膚和身體地碰觸纔是最讓人安心的良藥,嚴傲也不屑於說太多的誓言和承諾,他的堅定和執着,相信紀心海一定感受得到。
“小傲,我只是忽然有些害怕。”紀心海也知道是自己被那兩個人的事情弄得過於敏感,但卻沒辦法停止這種連他自己都感到厭惡的傷感。
“你只要一直相信我就好,其它的,不需要胡思亂想。”嚴傲知道,再多的安慰此刻都顯得過於蒼白,只有自己努力變得更加成熟和強大,纔能有足夠的資格讓懷中的人安心依靠。
似是感受到嚴傲在藉由那一個個安撫地親吻向他傳遞着什麼,紀心海仰起頭撫摸着嚴傲耳邊短短硬硬的鬢角說道:“放心吧小傲,我沒有胡思亂想,只是一時想不透,對於有的人來說,難道他們不懂的感情就是不容於世的嗎?是誰給這個世界的愛情下了唯一的定義?他們不懂的,就要被扼制被毀滅嗎?真的太不公平了。”
“但即使是那樣,我也不會放棄,你呢?”
紀心海瞭然地笑了笑:“其實剛纔我差點兒就說出來了,我想說我懂的,我懂那種感情,那種和普通情侶之間沒有什麼不同的感情,如果真要說出點兒不同來,或許就是更多的堅持和包容吧。”
“還有非你不可的執着。”嚴傲望着紀心海,眼中含笑。
非你不可,既有承諾的鄭重,又有情話的纏綿,在這樣一個夏日的深夜久久縈繞在耳邊,深深銘記在心頭,掃除了所有的傷感和不安後,睡意便悄悄地包圍而來,紀心海靠在嚴傲肩旁,呼吸漸漸輕淺,不久便沉入了夢鄉。
嚴傲低頭溫柔地看着他熟睡的樣子,小海,你要相信,在我向你告白的那一刻,我就已經發誓會將所有的暴風驟雨擋在身後,用我的力量給你一個安穩的家,也給我們一個充滿希望的未來。
所以,無論何時,無論發生什麼,都要記得相信我!
不知道是不是身邊的人形抱枕太過舒服,紀心海一夜無夢直到天亮,醒來時發現自己的頭頂着嚴傲的下巴,兩個人手足相纏好像一對連體嬰兒,人類是害怕孤單的動物,一旦習慣了擁抱的溫度便再難回到一個人的清冷,尤其是在愛人的懷抱中醒來,更是語言難以形容的幸福滿足。
紀心海擡起頭聽了聽外面,還很安靜,除了歡快的鳥鳴並沒有其他聲音,顯然大家昨晚熬得太晚都還沒起來,確定昨晚睡覺時將房門上了鎖,紀心海便放心地躺在嚴傲懷裡,再睡不着覺得有些無聊,便睜着眼睛一根根數嚴傲略長的睫毛,偶爾忍不住撅起嘴輕輕吹了吹,密密的兩排睫毛一起抖了抖,紀心海玩兒得不亦樂乎,很快就將嚴傲給騷擾醒了。
嚴傲看到懷中仰着臉笑得跟朵兒花似的紀心海,毫無攪了別人好夢的自覺,忍不住狠狠壓住撲棱了幾下他的腦袋說道:“別鬧,再睡會兒。”
紀心海給他壓得差點兒翻白眼兒,可憐巴巴的在他身子底下做着無謂的掙扎,嚴傲給他折騰得心癢,大手毫不客氣地探進薄被逗了逗紀心海的小弟弟:“你要是這麼有精神咱們就來做點兒別的?”
想想隔壁住的都是自己的同學,紀心海可沒那麼厚的臉皮在這兒上演十八禁的戲碼,只能乖乖地挺在兒不敢再動,用飽含着控訴的目光看着嚴傲,嚴傲給他那無可奈何的小模樣逗得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安撫地親了親他的嘴哄道:“乖啊,再陪我睡會兒吧。”
軟軟的低語立刻讓紀心海化成了一池春水,自覺地抱住嚴傲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