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們以後的家,喜歡嗎?
嗯,有花、有蝶、有藍天,神仙都沒我們幸福
我們把瓦片換成藍色,把牆塗白,這就是典型希臘風格了。把它創造成令我們依戀的家,即使你回覆記憶,也不會忘了回家的路
我不會忘記的,這是我們的家呢。
…
老天!她做了什麼!她忘了個一乾二淨!
在好友們體諒的眼光下,她沒有多做解釋,便踉蹌的回到公司。她必須獨自想一想。
欣儂說的沒錯,她的記憶需要有鑰匙來啓動,真真實實的呈現在眼前,封死的記憶才肯逐漸丟出她遺忘的。
所以她看到衛極,便不斷夢着與他戀愛的一切、生活的種種:所以,現下她看到了她與衛極的小屋…沒錯,獨立於百花間的小屋,正是她與他新婚之後的居處。她記起了外觀的藍瓦白牆、窗臺上的花草、粉藍的窗簾,屋內約莫有十五坪大,區隔了一房一廳,有鵝黃的牀單、桌巾、沙發,還有一幅結婚照掛在牀頭上。
簡單的陳設佈滿夫妻倆的巧思,他們極力在有限的財力下,創造最高品質的生活,因爲那是他們的家!
老天!老天哪!
一幕幕過往飛掠過眼前,不再是從雜亂無章的夢境裡抓攫猜測,而是記憶的匣盒一下子翻倒,淅哩嘩啦的傾倒出所有,讓她完全被淹沒!
而她只能手忙腳亂的像收拾打翻一地的公文一般,一一撿起。並加以辨認區分,然後不斷的咒罵自己,任眼淚不止的垂下
“噢!”
該死!真的推倒一桌子文件了!
一下子潮涌而起的記憶,已亂得她幾乎昏厥,手腳也遲鈍了!
冷靜!冷靜!先找出一條主脈絡來串連這些紛亂記憶的圍攻。對,她最好一邊做事一邊想。以往她都是手腦並用思考決策的,那對她很有用。
她蹲下身子收拾一地的紙張。喘氣、落淚、心跳湍急、雙手顫抖,腦中浮現了她結婚的畫面
他們在花田裡宴客,人不多,只有附近的一些人家,速水夫婦摟着她哭泣,感謝她讓他們得到那麼多的快樂與安慰。那一對因女兒遽逝而提早衰老的夫妻,將她當成真正的女兒疼愛。
然後他捧着一大束罌粟花來到她眼前,他告訴她:“你是我的罌慄,一輩子將被你蠱惑至死。”
有人曾經那麼深、那麼深的愛過她,而她做了什麼?抹煞了一切!噢!衛極…衛極…
她想馬上看到他!對!她必須馬上見他,至少聽聽他的聲音!倏地起身要找電話或手機,不意又甩落架子上的一件物品玩具盒。
怎麼會在她的辦公室?不是在衛朗那裡嗎?
她不該打開的!今天得到的震撼已夠她受的了,但被撞歪的鎖釦自有它的意志。在她撿起來時,鎖釦掉到地上,第二個掉到地上的是一張相片。她看到的是相片背面的字跡
衛夫,衛妻,衛子攝於一九九二年八月十五衛子滿月
“噢!我的天…”她跪坐在地上呻吟,遲遲不敢翻看正面。但腦海內的記憶不肯放過她,夢境裡的痛與記憶裡的痛相結合。“噢!天哪…”
她生育過!她生育過!
老天!一個母親居然不知道自己生育過孩子!她算什麼母親!
衛朗是那麼可愛的孩子,由她這個不負責任的母親體內生育出來。她是朗兒親生的媽咪呀!
她無法原諒自己!
朗兒…
相片裡,她坐在牀上,身子偎在更年輕一些的衛極懷中,臉上是滿足的笑容;而他們的兒子被她牢牢抱在懷中。剛吃完奶的朗兒在襁褓期已表現出他的好脾氣,大大的笑容面對鏡頭,圓圓的大眼有十足的好奇。掛着金鍊子的小手緊捏着父親的手指…
衛朗的左手還包着一層紗布,因爲她咬了他。
“啊!拍得真好。”
她身後傳來裴智宏讚賞的聲音。
“爸爸!您…”她哽咽的面對父親。
“你秘書說你臉色很糟,所以我下來看看。”他扶起渾身虛軟的女兒,坐在沙發上。
“爸,我想起來了!全想起來了!”她彷佛回到了幼年時期,雙手抓緊父親的衣袖,如同抓住僅有的浮木一般。
“終於想全了嗎?朗兒終於有娘了。”裴智宏打趣着安撫女兒激動的情緒。
她吃驚的問:“您知道?衛極對您說的嗎?”
“我一直覺得朗兒像你,反而不像你口中朗兒的‘生母’。然後衛極來見我的那一天,你只沉浸在已婚的震撼中,我卻只想知道朗兒的身世。而你這個糊塗的母親居然一口否決了我的猜測。別怪我不告訴你,你真的令人生氣,連自己當了母親也忘了,甚至不認爲自己生育過。”到後來他便與女婿站在同一陣線,等她這個母親自己想起來。
“我算過,時間不對啊!朗兒二年級,而且…”她突然住口不語,想到了衛極從來沒說過朗兒是速水詠子生的。即使出生登記時登記了母親是速水詠子,但那又如何?她怎能忘了當時失憶的她正是叫“速水詠子!”
“而且什麼?七歲升二年級又不犯法,何況朗兒在美國就已提早入學。一九九二年出生,虛歲來算是八歲了沒錯呀。你從沒想過是算虛歲嗎?”
她搖頭。
“我不敢去想,因爲我無法面對自己可能是個失職母親的事實。我怎麼可以這麼對待他們父子?我明明是這麼愛他們呀!朗兒打一出生就是個乖巧的孩子,我每天抱着他怎麼也捨不得放。有時衛想來搶,我都會翻臉。半夜搶着替他換尿布,我還替他勾了毛線帽≈套、小鞋子,因爲我們知道北海道的冬天非常冷…爸,我怎麼可以忘記他們!一忘就是八年!如果…”她泣不成聲。“如果衛沒有找到我,如果朗兒沒有剛好在‘雲想衣’門外看到我,那也許我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我將不會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着我的骨血與深愛的人…爸,我好難過,好恨自己…”
“傻孩子,雖然你真的有錯,但雙向的愛情不會只有一方受折磨。你八年來並不快樂,幾乎是刻意的不沾染感情,代表你潛意識裡仍爲着他而忠貞。不是嗎?”裴智宏摟着女兒安慰,忍不住微笑道:“想想看,一夕之間,我有了女婿、外孫,而他們以八年的找尋向我證明了對你的愛。世上尤有比你我更幸福的人嗎?我總是希望有男人真心來愛你,而不在乎你是不是裴智宏的女兒。我得到的何其多呀!那個男人愛慘了你,雖然我以爲人父的私心認爲你值得。”
“不!我不值得!”她埋首在父親懷中搖頭。
“傻瓜,你此刻打算再自怨自艾下去嗎?”
她擡頭,在父親慈藹的笑容下,開始冷靜思索。轟亂亂回籠的記憶阻止不了她彌補的決心。她必須爲他們父子做些什麼,必須讓他們知道她有多麼多麼愛他!
結婚後要做什麼呢?
我呢,當個平凡的上班族。你呢,就當我的小妻子,每天爲我做香噴噴的早餐、晚餐,讓我一下班就只想奔回咱們的小窩,直到地久天長。不學那些日本男人去酒家買醉,你得讓我一天比一天更愛你
我會做到的!我會讓你腦中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不是應酬,不是買醉,不是賺錢,而是…回家!
前提是,你必須永遠記得回家的路
“紅葉?”裴智宏輕拍着女兒迷濛的面孔。
“爸,幫我。”她突然道。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