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女子的聲音急切道:“恩公, 恩公,救救我的孩子!他忽然沒了體溫,沒了呼吸, 您過來看看吧!求求您, 求求您!”
辰夜轉頭看了一眼懵懂的小寶, 心想着該來的總會來, 走上前打開了門。
站在門口的女子哭得悽切, 一把抱住辰夜的腿:“恩公,恩公,求求你看看我的孩子!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辰夜道:“怎麼回事?孩子在哪?”
女子擦着眼淚:“在我房中。”
辰夜起身道:“走。”行了兩步, 又轉頭對小寶道:“戌時馬上就到了,東飲還沒回來, 我又臨時有事, 你去找言鬱, 去到我們白天約定的那地方,記得嗎?”
小寶乖乖點了頭:“記得……”他看看辰夜:“要不要……我幫你?”
辰夜瞧了一眼梨花帶雨的女子, 道:“不用了,你也幫不上什麼忙,跟着言鬱吧。”說罷,頭也不回的走了。
來到客棧的大堂處,似乎爲了省錢, 老嫗只點了一盞燭火, 此刻正伏在案前算着賬, 聽到動靜, 單隻瞥了一眼此處, 似乎對於女子的哭嚎視若無睹,單隻對辰夜道了一句:“這麼晚還不睡嗎?”
辰夜道:“是。”
老嫗嘆了口氣, 又埋頭案臺前做着自己的事情了。
這一切被辰夜看在眼裡,心頭存有疑惑,惴惴不安進了女子的房間。
白日見到的那個青臉小孩此刻正平躺在牀上,安安靜靜的,像是睡着的樣子。
女子道:“看到他這樣,我以爲他只是睡着了,剛想給他蓋個被子,沒成想觸手冰涼,一摸他的鼻息,確是再無一絲氣息了……”女子哽咽說到這裡,又痛苦起來:“奴家就這一個孩子,接下來,可讓奴家怎麼活啊?”
辰夜走到牀前,摸了摸那小孩,身子確實早已冰涼。這孩子平日裡話就不多,總是睜着那雙大眼好奇看着衆人,臉色又散着不正常的青,絲毫沒有普通小孩的活潑可愛,反而讓人覺得說不出來的害怕……此刻乾巴巴躺在那裡,更是毫無存在之感,幾乎讓辰夜覺得,這小孩究竟是真實的,還是虛無的小鬼?辰夜拉開小孩的衣服,伸指查探小孩的脈搏,卻看見他脖子上掛了一個長命鎖,更覺可憐……
一陣微風順着窗戶吹了進來,吹滅了點在案上的那盞微弱的燭火。
整個世界霎時間安靜了下來,只留下一片虛無的黑,今夜是陰天,連月亮的光都沒有,女子哭泣的聲音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辰夜感覺自己像是沉浸在一片黑色墨水之中,隔絕了世間的一切,不安瀰漫了心頭。
辰夜叫了一聲:“喂!你還在嗎?”
沒有人迴應他……
辰夜摸索着,靠直覺朝着門的方向慢慢移動着,卻感覺身後的衣角被人拽住了,他緩緩轉過頭,剛剛適應黑暗的眼睛模模糊糊看見一個乾瘦的手緊緊拽着自己,再眨巴眨巴眼,辰夜定在了原地,感覺自己身上的汗毛根根豎起,那隻乾瘦的手來自牀上:那個死去的小男孩此刻正坐在牀上,仰着頭,睜着那雙黑漆漆的大眼望着辰夜……
男孩嘴巴動了動,說了句什麼,辰夜沒有聽清,恐懼已經佔滿了他所有的神經。
容不得辰夜有反應,便感到一陣疾風鋪面而來,一聲尖利的鳥叫刺痛了他的耳膜。
辰夜趕忙翻身跳出三尺,堪堪躲過擦身而過的突然襲擊,但左臂卻傳來一陣刺痛。他迅速捏出一張照明符,附在牆頂,光輝照亮整個房間。
辰夜看見自己的正前方,一隻足有半人高的大鳥立在那裡,那鳥長得要多奇怪有多奇怪,要多滲人有多滲人,黑色的羽毛稀稀拉拉長着,有些地方裸露着鮮紅的皮肉,有的地方則還透着白骨,一雙眼暗紅而詭異……
辰夜摸了摸自己被鳥的利爪劃過的左臂,啐了一口,道:“原來是隻鳥妖!”
那隻鳥尖叫一聲,又一個俯衝盤旋而來,辰夜快速捏訣,在周身幻化出幾張符咒,在飛身躲過的同時,將符咒化作幾個匕首飛出,那鳥妖也算動作利落,連續躲過五隻匕首,最後一個匕首卻正中她的一隻翅膀,她悽慘一叫,摔在地上,化爲人形,撲騰半晌,緩緩捂着受傷的胳膊站起身,惡狠狠看着辰夜:“你不是人!”
辰夜道:“你在不是人呢!”又一想,面前的這位似乎本來就不是人,這句話壓根沒一點震懾力。
那女子道:“你早就發現了我是妖吧?又爲什麼要走進我的圈套?”
辰夜道:“不走進來,又怎知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女子陰陰一笑,慢慢走上前來:“能賣什麼藥,當然是要你命的藥!”
她的指甲瞬間變得尖利,又一個疾衝,指尖卻並沒有如預想般進入辰夜的胸膛,因爲辰夜已經先一步掏出符咒附在她的身上。女子霎時間定在原地。
辰夜道:“早這樣多好!”
女子道:“這裡有結界,即使是道行高深之人,到了這裡,也只能使用一成的仙力,你是如何識破的?”
辰夜道:“即使只有一成功力,對付你也綽綽有餘了。”辰夜看了看縮在窗邊的小孩:“何況,就算我不用神識查探,你的演技也拙劣了些,哪有母親如此對待自己孩子的?看似關心備至,每一句話都離不開自己的孩子,實則無論是進門還是幹什麼,你永遠不會去看他、注意他,永遠都是他在跟着你,任你擺佈,不像是你的孩子,倒像是被抓了小辮子的提線木偶。”
女子道:“哼!你倒是聰明!”
辰夜灑然一笑道:“您過譽了!先前無聊之餘,看過一位朋友的書,書上記錄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妖怪,說來慚愧,我是不怎麼喜歡看這類書的,枯燥乏味的緊,遠不如人間的話本子精彩。但是說來也巧,我那日就翻了一頁,看到的就是一種名叫瘧鬼的妖怪,樣子就是青衣小童的樣子,這種妖的氣息會給凡人帶來疾病,是以是人間常見卻令人討厭的邪祟,可是這類妖怪妖力淺薄,防衛能力差,倒是常常被其他妖邪驅策,也實在可憐!他脖子上的長命鎖,便是被你施了禁制吧?”
女子冷眼瞧了那小童一眼,對辰夜道:“都說正邪不兩立,仙君是打算殺了我放了他了?”
辰夜摸上青衣小童的腦袋道:“他確實沒什麼錯處,而且就衝着他突然詐屍爬起來跟我說了一句‘快走’,我也斷不能拿他怎樣了!”
女子道:“仙君似乎很有立場,正義至極啊?”
辰夜道:“正義不敢當,善惡還是分得清的。”
女子道:“可是在小女子看來,你這善惡之分實在荒唐的很,善惡?正義?不殺生、不作惡便是正?那那些弱小的人類還不是獵殺更弱小的野獸爲食,那我等妖類又爲何不能靠殺人爲食?”
辰夜道:“人殺生是爲了生存,你們殺生卻是爲了增進功力!當然不同!”
女子冷笑道:“增進功力?你們這羣整日酒足飯飽的神仙當然不懂得我們妖類的規矩,無論妖魔,都殘忍弒殺,手足兄弟亦可相殘,這是骨子裡帶出來的,所以,若想在同類中更好地存活下去,提升功力便是我們的生存之本!不然……”女子瞧了一眼瘧鬼小童:“不然就只有死!或者生不如死!”
辰夜愣了愣,被女子的一番話說的有些震驚,頓了頓,道:“所以妖邪的存在……本就是不該……”
女子的眼睛霎時間變得猩紅,死死瞪着辰夜:“是嗎?若有選擇,你以爲我們會生而爲此?若換做是你,你又會作何選擇?是乾脆去死,還是不顧一切的活下去?”
這番話說的辰夜一顆心跳個不停,腦中反反覆覆迴盪着這幾句話:何爲正?何爲邪?真的是他所看到的那樣嗎?一往無前的心,前所未有的搖擺不定起來……
末了,一聲慘叫劃破了這房間霎時間的寂靜,烈焰將房間應得火光通明,辰夜收起手中的火符,看着那鳥妖的身形在烈焰中化爲灰燼……
瘧鬼小童脖子上的長命鎖斷了,他嚇了一跳,往後縮了縮。
辰夜道:“日後若是作惡,她的下場便是你的下場!”
小童沒說話,又往後縮了縮。
辰夜心想,無論如何,我只相信我所堅信的。